夫死心累(73)
第76章
连着几日,谢澄都住在我屋中,李严很快就察觉到他的存在,但也没多问,反而不声不响喊人收拾了我旁边的屋子,我感激他的体贴,但谢澄却仿佛对此很不满。
“多管闲事。”我无意撞见他咬牙切齿地对着隔壁房间的门低骂。
他大概也明白,我不会就当年的事回答更多,便不再缠着我回忆过往,这些天,他做的最多的事,就是捧着脸,望着我发呆。
发呆倒也罢,也不知他在想什么,总是以脸红脖子粗逃窜开作为发呆的收尾,弄得留在原地的我莫名其妙。
“少年情怀,甚是动人。”
李严站在我身后,手搭凉棚望向谢澄逃窜的背影,夸张地感慨:“不拘泥世俗礼教,不畏惧流言蜚语,在天地间肆意传递着最真挚的心意,实在是美妙,美妙啊!”
我叹了口气:“李大人,喝口茶,歇歇嘴。”
“神使不这么认为吗?”
我耸耸肩,他一展袖袍,就在石桌边坐下,捞起茶杯就喝,装模作样又大加赞赏,我同他虚情假意你来我往几番后,李严晃着茶杯,漫不经心地道:“上次说的那件事,神使心里可有眉目了?”
“嗯……”我无奈地说,“实不相瞒,完全没有头绪。”
李严抚掌而笑:“神使这份坦诚,我甚是中意!”
“让大人失望了。”
“怎么会,若神使已然无所不知无所不能,那李严无论做什么都是画蛇添足。”他笑道,“哪怕只是微末作用,只要能帮上神使便是李严莫大的运气,这次来见神使,也正是为此而来。”
我顿了顿,换了个姿势,正色道:“请讲。”
李严正要开口,影鹰忽从院门走入,他先看了我一眼,便俯身欲在李严耳边密语,李严却道:“神使不是外人,直接说就是。”
“是。”影鹰面无表情地道,“二皇子来了,想要见闻人钟一面。”
李严噗嗤笑了起来,我随口道:“不见。”
闻言,李严捂着肚子,笑得更厉害了。
影鹰:“……那是皇子,是你想不见就能不见的?”
“哦。”我想了想,摆摆手,“那就跟他说我不在吧。”
这次不等影鹰开口,李严主动建议道:“见一面又何妨,说不定是有什么正事要说呢,神使也可借机多向他打听些消息……”
被他这么一劝,我也冷静许多,坐在那里没有吭声。李严试探着道:“神使似乎对二皇子有什么心结。”
“不算心结,自寻烦恼而已。”
李严观察我的神色,他似乎觉察到了什么很有意思的东西,眉梢微微一扬,李严浅笑道:“可神使现在,有着很凡人的表情啊。”
我陷入沉默。
影鹰冷漠地道:“若真不见,那我就得冒着太史大人与二皇子结仇的风险,去回绝他了。”
很久后,我深深吸了口气,方站起身:“既然如此,那就见吧。”
我原以为影鹰该是已经把姬宣恭敬请进了正厅,影鹰却径直领我走向了大门。
隔了很远的距离,就已经看见朱门外站着的那道颀长身影,披了黑底绣白鹤的大麾,长发从耳后滑落,遮住了低垂的脸庞。
风雪微起,从他袖袍间穿过,带着隐隐暗香,终究向我面上拂来。
他也在这时仰起头,目光沉静如水,不偏不移朝我望来。
“……”我大步走过去,姬宣始终安静注视着我,等我在他身前站定,他才淡淡笑了。
“住得习惯吗?”两阶台阶下,姬宣一张脸冻得发白,他平和地说,“有什么缺的,托人说一声便是,太史并非红尘中人,照顾或有不周,你在这里没有遇到什么问题吧?”
这样的对话开头一时让我有些不知所措。
姬宣就是这样温柔体贴的人。
就是这样温柔体贴的人,隐瞒当年的真相至今,随时都预备杀了我以绝后患。
我也笑了,换了个姿势,单脚撑着全身重量,油滑地道:“没有没有,太史大人很是照顾小人,在这里生活简直好比做梦一般,怎敢再劳心殿下为我烦忧,小人实在是惶恐啊。”
姬宣说:“是么。”
不得我允许,他似乎没打算跨过这道门槛,但姬宣究竟是皇子,不能也不应该受到任何怠慢,我便道:“殿下何不进来喝杯茶?李大人想必也欢迎至极……”
“不必了。”
他却稍微侧身退了一步,姬宣注视着我的脸,淡声说:“我只是路过,顺便来看看你而已,这就要走了。”
“——殿下!”
我跨出门槛,急声喊住他,姬宣停下脚步,回过了头。
“你其实……”我艰难地道,“你其实不用这么花心思在我身上,你看,我什么都不是,也什么都做不到,对你来说,我连路边的蝼蚁都算不上,真的不必这般……”
漫天飘雪,那缓慢滑落的轨迹映在他琉璃般的瞳心上,风中,他衣袍上绣着的鹤也要振翅,融进这场细雪中。
“我向殿下发誓,永远不会做任何伤害殿下的行为,有违此誓,就叫我——”
不等我将毒誓发完,他不容置喙打断了我:“我不认为你会伤害我。”
我张着嘴,茫然地看着他,姬宣眼睫垂下,他神情似有落寞,半晌,才再次抬眉。
姬宣眼角微弯,只见他浅浅地笑了:“我知道你不会这么做,所以发誓就免了。”
就像一脚踩空落下悬崖,我的心不断往下沉,面上若无其事地道:“殿下最近还好吗?”
“和平时一样。”
“湘殿下呢,可有去看望她?”
姬宣的语调听似没有任何变化:“我这就是刚从她那里出来,湘儿也都好。”
“是吗。”我说,“这件事一直没有向殿下提起,之前我随湘殿下进宫,路上遇见了三皇子,听三皇子的意思,像是很想为湘殿下安排婚事。”
姬宣顿了顿,我看他一眼,他微微避开脸,才说:“比起寻常女子,湘儿来得更有主见,她心性果断刚强远胜于我,作为她的兄长,无论如何,我都希望她能活出自己的人生,不需要成为一朵依附于人的菟丝花。”
这番话有些前言不搭后语,我不动声色:“殿下的意思是,不管发生什么事,殿下都会是妹妹的后盾,对吗?”
姬宣又默了。
许久,他对着空中某个虚无的点,轻声道:“姬湘是这个世界上,我最后的亲人了,我当然会一直站在她这边,不管发生什么事。”
“你们在说什么。”
声音突如其来,我抬起头,谢澄扎起高马尾,他抱着双臂,盘腿坐在我们头顶的屋檐上,正不太高兴地盯着我们。
没有立刻得到回答,他便如一只轻盈的飞鸟,一跃就落到我身边,风丝扬过,他比平时还要与我靠得近,只是站在那儿,就挡住了大半扑来的雪花。谢澄把我往里面挤了挤,确认我站稳了,方用一种得意的语气对姬宣说:“你找闻人有事吗?”
姬宣仔细打量着他。
谢澄被他打量得发毛了:“干什么!有事说事!”
“你真是个运气很好的人。”姬宣眼也不眨,一字一句地说,“有时我是真的很羡慕你。”
“你到底什么意思……”
“谢澄。”
姬宣虽凝望着我的眼睛,话语却明显是朝谢澄去的。之前在王府时就隐约感觉得出,谢澄这人生性骄傲,这么多人中他唯一比较服气的恐怕就是姬宣,我说的话他十句有九句当耳边风,但姬宣开了口,至少谢澄还愿意多琢磨琢磨。故被姬宣这么认真地喊出他的名字,谢澄浑身都僵硬了。
姬宣平静道:“听他的话,不要离开他。这是我给你的忠告。”
第77章
谢澄哑然,半晌才故意傲慢地道:“不用你说我也会这么做,皇子有这么闲吗,快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