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死心累(182)
城门内外,一方厮杀已起战火滔天,秦王与姬宣的势力互不相让,一方由于金吾卫实在出动得及时,受惊的民众又很配合地撤离,以至于城内仍维持着安然有序的假象,维持着被战火灼烧前,最后的宁和。
青年就站在这道清晰的分界线上。
谢澄道:“师父,我说过了,我不会让你杀掉任何人,包括闻人钟,包括姬宣,也包括我。”
谢从雪轻描淡写地道:“是吗,你喜欢闻人小友,这一点为师是清楚了,但那个孽种有什么值得维护的必要?不如这么说,澄儿,他死了,对你才更有好处,这样就能少一个和你竞争的对象。”
对那句“你喜欢闻人小友”,素日最是冲动的谢澄,竟连眉毛都没抬一下。
他的目光平静若水,不动如山。
“竞争与否,那都是之后的事。”
长矛短枪,刀剑相接,那些你死我活的拼杀中,来自逝者不甘的嘶吼就近在咫尺,却并不能影响他分毫。
谢澄嗓音清冽,掷地有声:“在我刚来京城的那段时间,是姬宣收留了我,在明知我会给他带来麻烦的情况下,给了我一个安身之所。如果没有姬宣,我初来乍到,懵懵懂懂,不知要碰多少壁,吃多少亏。”
我不由微微地睁大了眼,谢澄没有理会我,他看着谢从雪,一字一句地道:“于姬宣而言是顺手,于我而言亦是恩重,既然都是恩情,那就不会有先后顺序,师父,要谢澄说多少次都可以,我不会让你杀掉任何人。”
谢从雪神色淡下来,什么也没说,只深深地注视了谢澄一眼,便摇着头笑了。
有那么一刻,我以为谢从雪会当场暴起发难,我呼吸都屏住了,随时做好从谢从雪手下保住谢澄性命的准备,但恰恰相反,他非但没对我们出手,而是转身投入了战场。
我没有看见姬玉,想必他作为最关键的人物也轻易不会来到最危险的地方,那黑色的,吞天噬地的漩涡中心,我只看见了姬宣。
被视为孽种,被驱赶被利用,被那些自以为高贵的人所轻慢的姬宣。
穿着一身银色的盔甲,提一柄血迹斑斑的长剑,用那双玩赏横笛的手夺走了一条又一条同样沾满血腥的性命。
姬宣的动作毫不犹豫,我只消一眼就能确认,他是直奔着敌军坐镇的头领,也是姬宣自己的亲叔父,秦王而去。
所有人都在戒备姬宣,以及护在姬宣身侧的亲卫队,他们斩出一条尸山血海的道路,可要抵达这条道路的尽头,需得以更多的尸山血海铺就。
所有人都在戒备着那传说中镇守北疆战无不胜的大将军,所以当谢从雪的剑轻轻划开秦王的脖子时,没有人能反应过来。
“……久疏问候,王爷。”
即使隔了这么远的距离,我也能清楚辨认谢从雪的口型,他那失去力量的右手虚虚扶着秦王的上身,不久前他便毫无预兆地出现在我眼前,这回,他又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被重重护卫的秦王身边。
谢从雪笑道:“久疏问候,那么——一路走好。”
如同从枝头充满爱怜地捧起一朵含苞的鲜花,谢从雪摘下了那颗死不瞑目的头颅,他拎在手里仔细打量了片刻,然后,姿态无比高傲地将其扔在了姬宣脚边。
在那弥漫两军的死寂中,一阵风从我眼前疾速掠过,等反应过来时,谢澄已如一只轻盈的飞鸟,追向了谢从雪所在之处。我浑身上下都是僵直,仍沉浸在谢从雪那惊天动地的一剑中,只是恍惚中我伸出了手,想要抓住那前往漩涡中心的青年。
我凭着本能喊出一句:“小秋!”
谢澄猛然站定!
半晌,他侧过身,可当谢澄抬起眼望向我时,我竟是踉跄退了半步,我张开了嘴想说什么,又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仿佛是在一夕间彻头彻尾成了另一个人,那样的淡漠,又那样坚定,绝世高手风姿当如是,让我反而怀疑起记忆里那个说不到三句,就要气急败坏乱嚷嚷的小秋是我凭空臆想出来的人物了。
我退了半步,而谢澄一动不动站在原地。
我听见谢澄说道:“做你想做的事,不必在意我,我不会让师父杀人,但我也不会让他死在任何人手下。”
我一句颤抖的“可是”尚未道出口,秦王突如其来的死亡造成的混乱终于在此刻扩散开,愤怒的叫嚣声充斥着这方野蛮的天地,谢澄便又回过身,专注地看向战场。
背影,背影,这一年来,我总是追赶着一个又一个的背影。
说着满口的好听话,原来时至今日,还在迷茫中裹足不前的,只有我自己。
“好。”我说,“我们都做自己想做的事吧。”
他这才很短暂地对我笑了笑,那个笑容里有些类似于腼腆,又仿佛是不知所措的意思,谢澄不再多言,追着谢从雪离开了。
第189章 小段子
闻人钟是个非常有意思的人,绝大多数情况下,是不能把他脸上的表情和他心底真正的情绪,联系到一起的。
而当他什么表情也没有,只是坐下廊檐下盯着某一处发呆时,那落了单的身影,总是会让谢澄他们油然生出一种身处严冬的寒凉错觉,仿佛这一瞬间离那人离得太远,他们无论如何也介入不了对方的世界,大声呼唤也好,竭力挽留也罢,他们都不能把闻人钟从那永恒的孤寂中拉出来。
“闻人钟!”
如同是过了足有一百年那样漫长的时光,少年才迟钝地转过头,他双手撑在身后,午后的阳光落在膝头,在廊边懒洋洋休憩着,这无疑是个十分放松的姿态。
而闻人钟也确实在望见他们的第一瞬间就弯起唇角,心无芥蒂绽开了笑容:“要我分你们点太阳吗?”
说着,他往旁边让了让,闻人钟轻拍自己身侧的地板,又笑着看向他们,似是完全忘了上午才被这三人以山贼出身为由,花样百出地戏弄了一番。
没见过像他这样脾气好的人,他既不是畏惧姬宣权势,也非慑于袁无功毒术,谢澄的武力更在他眼中不值一提,他只是单纯脾气好,很少发火罢了。
很少发火,就意味着他没有火气吗?
“怎么,我脸上有花?这么盯着我看。”
少年闭着眼,嘴边依然带着笑,这时他身上就完全没有方才的疏离感,闻人钟揶揄道,“有事就说事,我也不是你们肚子里的蛔虫。”
谢澄脸涨得通红,欲言又止,挣扎许久也只是把脑袋埋下去,而姬宣迟疑着,刚要开口询问,便被身边的袁无功自然而然笑着抢了先:“我也不是相公肚子里的蛔虫,相公方才一个人在想什么呢?”
“啊,这个。”
风拂过指尖与发梢,春日的花香熏得人昏昏沉沉醒不来,袁无功笑容笃定地看着身边的少年,已经预备好在听见任何惊世骇俗的回答后,都不会表露出丝毫动摇。
只听对方懒洋洋回道:“我在想,晒太阳可真舒服啊。”
这当然是一个谎言。
一个以真心包裹而成的……谎言。
迟来的几人便也都坐在屋檐下,一起享受着日照与难得的余暇,鸟鸣啾啾,无人再开口打破此刻的宁静。
然后,便也一个接着一个起身,任由夕阳拉长了影子,三人静静地离开,去做自己的事了。
“小公子,你在这里做什么?”
石老无意间从闻人钟身后路过,见他独自靠着柱子昏昏欲睡,便思索着是不是要去给他拿床毯子来比较好,而闻人钟揉了揉眼睛,没醒过神一般。
他笑着回答了老人的问题。
闻人钟道:“没做什么,我一个人……在晒太阳。”
作者有话说:
因为是很久前写的了,所以叙述风格跟现在的有区别。
明天俺要休息!休息!自由万岁!耶!
(但自由的灵魂能向真情实感的评论低头)
第190章
以秦王之死作为开端,谢从雪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肆意地将战场劈出仅供他一人通行的道路,即便是折了右手,也不影响他无人能挡,所向披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