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死心累(23)
我笑了:“我知道啊。”
姬宣慢慢转了转眼珠,终于看向我。
目光说不出的复杂。
“……你真的是山贼吗。”他低声说。
我嗑瓜子正乐呵,没听太清,下意识嗯了一声,他便闭紧了口,固执地看向战得正酣的那二人了。
姬宣这人就这样,心思细腻,还死倔,他要是有心沉默,拿刀来撬他嘴,都得不到一个字的回答。
理所当然的,晚上我偷偷摸摸去他房间,打听有关袁无功的事时,被他二话不说无情拒绝了。
他甚至连门都没让我进,抱着胸靠着门框,月光打在肩上,好一副不近人情的冷酷嘴脸。
“都说了,我不是背后打听别人的隐私,我就是,就是……阿药也是我的夫人啊!他有这么重的心事,我总得知道一下内情吧!”
他静静听我一通没有头绪的乱扯,末了,惜字如金地:“原来你真当他是你夫人。”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
“既然是你夫人,你们夫妻的事,何必问到我头上。”他唇角划开了一丝冰凉的笑意,“我又只是个外人。”
我傻了,眼看着他就要关门,忙一把拽住他手臂,欺身上前,姬宣军功累累,多少荣光加身,分明是尸山血海里走出来的人物,此刻却被我拉得一个踉跄,我抓住机会跳进屋里,反手就利索关了门拍了锁,而姬宣被我这一连串骚操作震得惊愕过度,眼睛略微睁大,不知所措地看着我。
我放松下来,懒懒地道:“怎么能这么说,他是夫人,你是内人,都一样啦。”
我本意是要开个玩笑活跃气氛,已经做好了冷场的准备,谁料姬宣盯着我的眼睛看了一会儿,就不再提要赶我的事,还允许我坐到他桌边,甚至开始动手煮茶。
“所以,你想知道什么?”
我牛饮三杯整理思绪,斟酌道:“你可还记得阿药提过,他……一度想要寻短见。”
姬宣面色不改,兀自低眉喝茶。
“阿药那般心思玲珑的一个人,好端端怎么会想到寻短见?是不是药王谷中有些我们不知道秘辛,才引得他做了傻事……”
“没人能杀得了袁无功。”姬宣说,“除了他自己。同理,如果不是他真的了无生趣,天大的事也摧折不了他。”
“我知道,这我也清楚,那可是阿药。”我急道,“可事实上,他的确走到了不可挽回的那一步,若不是我……总之,他是很厉害,可他也是一个人,是人就会有弱点。”
姬宣说:“那你想如何。”
“我……”
我一时词穷。
与其说是词穷,姬宣这句不轻不重的话犹如晴天霹雳,让我顿时愣住了。
大晚上的不安宁,跑他这里来打探消息,可我究竟想干什么呢。
天命在身,我无法对这几个天选之人坐视不理,但说到底,我只用完成任务,帮他们躲过几次死劫就足够,他们究竟陷身于何种困境,有怎样的焦虑,其实都与我没什么太大干系。
哪怕他们是生不如死地活着,于我也没什么所谓。
我和他们,和这个世界,永远不会真正相交。
我只是一个外来者。
一个提线于主神手中,没有自我的傀儡。
傀儡要有傀儡的自觉,这段时间,是我太放纵自己了。
见我发怔不语,姬宣又说:“他的事你插手太多也不会有任何好处,比起袁无功,你现在更应该考虑的难道不是赶快帮谢澄找到师妹,然后就可以回你的黑风岭吗?”
他直视我躲闪的眼睛:“你不是想回家吗?”
夜风从微微掀开一角的窗格中吹了进来,那滋味比冰水浇头还要带劲,隐约能听见几声哀泣似的鸟鸣。
姬宣说得对,我要回家。
每一分每一秒,我都在思念着故乡。
每一分每一秒。
“嗯,我要回家的。”我放开了刚刚为止都一直死死攥在掌心的茶杯,笑道,“嗨,你说我脑子是不是有问题,大半夜不睡觉,来跟你聊这些有的没的,见谅啊宣殿下。”
姬宣没有应声,只任由我在他面前浮夸地表演,很多时候我都觉得姬宣心里都明白,只是他从不轻易表露于外。
我忽然感到一阵难言的疲倦,救下白芷付出的代价依然笼罩着这具身躯,手脚很难暖起来,很容易失去精力,夜色中寒意浸体,我不动声色发了个寒噤,与姬宣也没什么话好说,便起身告辞了。
他点点头,送我到门口,我轻佻地摆摆手,就要离去,这时姬宣又叫住我。
我转过头,发现他又用那种复杂的目光望着我。
我其实很害怕在他眼里看见自己的身影。
月光如薄纱,眼前一切都不真切,庭院,石桌,池水与姬宣。一切都像是在做梦。
我仿佛在这里,又仿佛置身他方。
许久后,我挑起眉,主动笑着开口:“冰儿,别为我操什么心,我只是一个谁都不会在乎的山贼,皮糙肉厚经摔打,你和我不一样——妹妹那么可爱,就是为了她,你也得保护好你自己,多把心思用在自己身上吧。”
第26章
这晚,我裹着被子,蜷缩在床榻的最深处,到后半夜就下起了雨,雨水噼噼啪啪击打着屋檐,又顺着飞起的鸟翼溅落到更远的池塘里。
窗框也被敲得作响,树叶的影子映在上面,显出嶙峋的形状。
我紧紧闭着眼,把后脑勺也兜进被子里,上一世,我听说很多女孩子睡觉的时候都喜欢抱着毛绒绒玩偶,那时不太能理解原因是什么,此时却懂了。
怀中空空如也的滋味不太好受。
救英娘那一次,后遗症可没这么重,睡个几天起来,就又精神百倍了。
而这次救下白芷,却像去了半条命,别说这具身体,连灵魂都跟着衰弱下去,又遇上入冬,肺腑间的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凝结成雾的冰寒气。
往后履行天命,去替这几个天选之人挡死劫,怕不能善了。
怪道玄凤不许我随随便便救人,圣父不是这么好当啊。
“那么……代价是什么呢?”
说出这句不知是什么时候看见的网络用语后,我把半边脸埋进枕头里,不出声地笑了起来。
雨水温柔而绵密,将我笼罩进寂静的深渊。
“为什么?”
“从头到尾都是骗局吗?”
“养我到这么大,一切都是为了这个吗?”
“回答我啊……为什么?我问你为什么!”
空旷的祭坛上,男人双手被锁,半吊起来,他似乎身中迷药,脚连支撑起身体的力量都没有,腹部更是隐隐渗出血,湿透了乌黑的衣裳。
也得亏他穿着黑衣,否则形容也过于凄惨了些,这一身数不清的伤处,不知是同人死斗到了何种地步,才被生擒住。
一呼一吸间,他浑身那烙铁打造般坚硬的肌肉都在绷紧颤抖。
重伤下,男人依然尽力仰起了头颅,明明肋骨已经断了两根,却不显颓势,他乌黑的额发散下来,一双眼睛里蕴满暴烈的火焰,要连带着目及之处的一切人事,一起走向毁灭。
“你让那个人来,我要自己问。”他反手攥紧铁链,一字一顿地,“就算今日要死在此处,我谢澄也要死个明白,究竟是谁要杀我,究竟为何——要杀我!!!”
他武力实在高强,在这种情形下,光凭着怒吼就能让大殿瓦宇震颤,声音传出数十米外,功力差一点的人大概当场就会口吐鲜血晕过去,数根玄铁打造的链子不时发出叫人胆寒的咯吱声,仿佛随时会在他手下报废。
“我要见他!我的命不是你这种人能拿走的!废物,撇开这些下三滥的手段,你以为自己能在我面前活过几招?废物!都是废物!卑鄙小人!”
说到激愤处,牵动了腹部的伤口,血肉撕裂更严重,几乎能听见那细微的响动,他不由低头嘶哑咳嗽起来,那沉闷的声音是从肺里直接传出来的,叫人听了便心里十分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