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死心累(323)
“是吗。”我耐心地道,“你的意思是,易安他们都是病死的,而袁无功没有救下师兄,所以才给自己改了这个名。”
秦君颤抖的幅度很小,但很剧烈,那张椅子几乎快要盛放不下他溢出的情绪,恐惧,愤怒,悲伤,种种累加堆积,全都搅成不知所谓一团的烂泥。
我:“不是这样吗?”
“不是……不是的……易安他——他根本就不是病死的!”
“不是病死吗?也对,我听说,他是在为人试药的过程中死去,这个结局很符合你们医师的身份。”
“不对……不对!不对!不是这样!”
秦君猛的起身,然他就算站起来了,肩膀也还是微微塌陷,无力头颅向前支着,形容真如含冤而死的恶鬼,门外有人影一闪而过,刀光出鞘,那是随侍女帝左右皇家最顶尖的一批杀人专家。
但凡秦君敢有个妄动,他就永远也没办法活着走出这间屋子了。
“易安他不是病死的!也不是什么试药而死!那都是骗人的!”秦君尖声冲我嚷嚷,他目眦欲裂,眼里深切的怨念不似作伪,上下一个劲儿相撞的牙关更是听得人不寒而栗。
然紧接着,秦君就失去了那股莽撞的气势,他脊背佝偻,麻木地道:“他……他是被人杀了,易安……是被人杀害的……”
我看了眼姬湘,姬湘摊了摊手,示意我继续,我吸了口气,开口说出那个我们都心知肚明的问题:“谁杀的他?”
秦君因为精神处于错乱状态,只得暂将他扣押于此地,我和姬湘离开时,他就在我们身后仰着脑袋,疯狂地大笑。
“看你的神色,似乎没有问到多少有用的情报啊。”
我:“嗯?嗯,但至少我知道秦君为什么在得罪了袁无功后,还能平平安安活到现在了。”
姬湘促狭道:“因为他和你是妯娌?”
“……你当时在药王谷见过易安他们吗?”
“没什么印象了,那时我一心扑在我母亲的病情上,哪有功夫在乎这些无关紧要的人。”姬湘淡淡道,“隐瞒了母亲,对外只公布是我这个公主前来养病,毕竟妃嫔下毒暗杀这样的常事说出去,还是不太好听的。”
我陷入沉思,姬湘却又笑起来:“不过,我可以再给你一点提示。”
“什么?”
“就是蔡仁丹杀了我的母亲。”姬湘道,“准确来说,是眼睁睁看着我母亲毒发身亡,他奉先皇后之令,务必要我母亲死在这药王谷,再也回不了皇宫。”
“提示就是这个?”
“嗯,这么多线索了,你仔细想一想呢,凡事都让我揉开了掰碎了讲给你听,那多没意思啊。”
年幼的公主与其重病在床的母亲,在毒药与阴谋前毫无还手之力。
长老盘旋于权贵之间,通过交易人命来获得拯救更多人命的资本。
原本最为看重的徒弟,却改变了初衷,想要与人远走高飞。
这一切的定论都在那唯一的变数上。
我大概能拼凑出故事接下来的发展了。
姬湘:“易安的死你现在已经想明白了,那就该轮到之后的事,他过世不到两年,江北时疫爆发,死伤无数,正是在这场瘟疫中,圣手失去了他剩下的师兄。”
“我托人查过了,药王谷对此事记载很少,我要真想了解当年发生了什么,恐怕还得去江北走一趟。”
我边说边往马厩走去,“所幸路程还算不上太远,一个月之内我就会回来,这段期间你要走要留都随意,但真要回京的话你记得把你哥也带上,他那身体还没完全恢复,老一个人在外面呆着不利于调养……”
“你这就要走?”
“我有不走的理由吗?”
我跨上马,姬湘仰起脸看我,她忽展颜一笑,抚掌道:“所以我才说,你们夫妻恩爱无比心有灵犀,彼此信任互相体谅,无须一言一语的交流也能理解对方的想法,实乃世间典范哪!”
我:“你在说……我吗?我跟谁……?”
“下来吧,好不容易见到你,这就要走,还一走便是一个月,此地一别,此生还能再见吗?”
“等一下,你先把话说清楚,我跟谁心有灵犀了?我去江北打探消息,这怎么就跟心有灵犀扯上关系了?”
姬湘拉着马缰悠然走在前面,她倒是不觉得这样的举动有何折辱,却吓得一批杀人不过点头的护卫面色个个铁青如丧考妣,我坐在马鞍上进退两难,姬湘终是回头,对我道:“你想做的事,兄长已经安排人去着手了,估计就这两日便能得到回话,便不用由你再亲自去江北了。”
我震惊不能言。
许久,我道:“姬宣他,他到底是什么时候——”
“有件事,我其实很早就想和你说了,眼下倒是个好机会。”
姬湘平静地打断我,她慢条斯理在手掌上绕着缰绳,随着她的动作,我胯下的黑马也不得不朝她靠近,近到无可避免之地,她才续道:“不必凡事亲力亲为,该利用别人的时候就得利用,你好歹也是这世间唯一仅有的神使,你把自己放在太低的位置,那其他人又该如何自处?”
“那就只能陪你匍匐在尘埃了。”
“比如我的兄长,他可是我姬湘的兄长啊。”
姬宣心里究竟在琢磨什么,有哪些计划打算,我确实猜不大透。
他怎么看我,怎么看袁无功。
还有他来势汹汹的病,他戴在拇指的扳指——
但没等我从恍惚中回过味儿来,姬湘用一种极其随意的语气道:“看来连两日也不用等了。”
马蹄声在接近。
踏着石板,越过深秋的寒霜,清脆如落雨打叶,在向我疾速靠近。
哒、哒、哒。薄冰在开裂。
像是打鼓。像是跳舞。
姬湘道:“你猜,来的会是谁?”
我能理解姬湘的意图,她毕竟是姬宣的妹妹,天然站在她哥那边,我这段时间一直是在为了阿药的事劳心费力,她哥病了我都没太管,姬湘这种睚眦必报又护短的帝王没跟我算账就很不错了,只是委婉地提点我,对比起她过去的手段,真是要多温柔有多温柔。
可我也已经尽力了。
我没办法兼顾每个人的感受,照顾了这个,势必就会冷落另一个,在姬宣的人生中,属于我的戏份早已结束,我不该再插手他今后的抉择。
更何况比起姬宣,我真正忽视的另有其人。
无视了姬湘颇有深意的笑容,我跳下马,向院门大步走去。
来人停在围墙后,好像也是在系缰绳,我屏住呼吸,脚下渐渐踉跄,我绕过那扇拱门,扶着墙向外鼓起勇气一看。
谢澄对我的到来似浑然不知,背对着我专心致志在给他那匹进气多出气少的坐骑喂马草。
我想起很久以前,我为了救他,也曾在千里远的道路上跑死了三匹马,这么说来谢澄真真是个马见愁,当他家坐骑不多吃点粮草压压惊,根本就收不回成本。
“姬宣让你去江北做什么?”
谢澄顿了顿方回头,他脸上也带着疲倦的阴影,尘土满身,那是种难以言喻的狼狈。也是不该出现在天下第一身上的落拓。
可当他转向我时,失踪的小秋就一度在他的眼眸里活了过来,我甚至都能听见打火石擦的一声响,夜晚便亮了。
谢澄把手里剩下的马草扔到地上,我又说:“你们是什么时候联系上的?”
他只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看,过了会儿,笑笑说道:“我忘了。”
第320章
山野荒芜,草木凋零,寂静中,谢澄向我行来。
短短几步的距离,却像在跨越天堑。
直到谢澄站定,他右手习惯性扶在腰间佩剑,我不由得跟着看过去,竟是不过脑子地问了句:“两把剑这么重,你的腰带不会往下垮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