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死心累(276)
本来这其实挺好的,在乎仪式感说明对生活充满热忱,可他盯着被子,用无比失落的口吻说忘了放红枣花生桂圆就让我有些忍无可忍了,身为堂堂药王谷圣手,男男不能生子这事儿袁无功还能不清楚吗?作妖不是这么个作法。
结果他铿锵有力来了句:“别人有的,咱们也得有!”
无视我微弱的反抗,他果真隔日就去准备了这些用品,意思意思往褥子里塞了两枚花生,没等我感到躺着不舒服硌得慌,就翻出来剥给我吃了。
花生是生的,我吃不太惯,吃了一颗就不要了,他把剩下的全拍进自己嘴里,面无表情地嚼着,咯吱咯吱的声响听着像活嚼小孩骨头,末了,那对红唇微微一抿,矜持评价:“生的。”
我几乎不会搭理这些日常对话,倒并非我真嫌他烦,主要是我现在也没那个力气开口,就只能靠在枕头上看他唱独角戏,花生生不生桂圆贵不贵,多听几遍绕口令我便睡着了。
梦里全是羽仪,醒来又只能看见袁无功,我不止身体虚弱,精神都快衰弱了。
但袁无功看上去很高兴,无论是梳洗打扮还是进食用餐,他都将我照顾得很好,里里外外井井有条,就连给我熬的进补药汤都不苦了,透着股让人醉醺醺的甜。
他这么高兴,我就推翻了原计划,捏着鼻子决定在这儿多陪他两天。
起初是只打算留三天,然后变成五天,再是十天,直到过去半个月,我才头回向袁无功开口道:“差不多了吗?”
他坐下窗下的小炉边,摇着蒲扇照料一锅咕噜咕噜冒小泡的汤,挽着袖口,束起长发,侧颜在光影里若隐若现,对他这幅温婉贤淑的居家姿态我已很习惯,怕是我声音太小他没听见,我就又重复了一遍。
“差不多了吗?”
他这才道:“什么差不多。”
“我得出去了,留了半个月,是时候了。”
“出去?”
他轻轻念着这两个字,像它们是什么难以理解的生僻词组。
他把汤盛进小碗,举动间浓香四溢,由于他用的食材药材,着手经过的步骤都太过复杂,我早就放弃弄懂我每日喝进肚子里的都具体是些什么了。
反正即便他给我解释了,我也不清楚话里面几分真几分假。
好喝就行,二夫人只是个平平无奇的药膳小天才罢了。
勺子递到我唇边,打断了我的思绪,我下意识就将其含进去,是温热的,鲜甜的滋味,好像是放了菌菇的鸡汤,又好像没这么简单。
我含着勺子,勺子在我唇齿间慢条斯理滚了一圈。
袁无功矮身坐在床头一把小小的雕花木凳上,道:“你有事要处理吗?”
“嗯。”
“很要紧?”
“嗯。”
“我能代劳吗?”
我正要说不能,那被含得带有体温的勺子就温柔而不容抗拒地压在了我的舌面上,除了发出含糊的应声外,我不能给出任何清晰的回答。
极近的距离,他凑过来凝望着我,带着钩子的丹凤眼蕴有险恶的桃花色,他笑起来,轻飘飘地道:“怎么不说话呀?”
“……”
“你不说话,你让我好为难。”
湿漉漉的啵的一声,勺子牵连着银丝离开了我的嘴唇,他毫不在意地低头给自己舀了口汤来尝,咂摸了一会儿,袁无功喃喃道:“好像太咸了。”
说着就很抱歉地看了我一眼:“今天没有炖好,我去把锅里的都倒了,你稍微等我——”
“阿药。”
他不等我说完,端着碗正在快速走远,似乎是担心我拦他,有什么可担心的呢,我仍是没有力气,连根手指都抬不起,头重脚轻,脊梁骨被人硬生生从体内抽走了般,只得靠着腰后重重叠叠的软枕,而每开口说出一个字,都会让我更深地陷入疲惫的泥沼,生命力在下沉,在流逝,犹如抽丝剥茧,绵绵不绝。
我活着,但我在感受着死去。
“阿药。”我轻声说,“你打算这样,过一辈子吗?”
“不可以吗?”
“哈哈,这不是可不可以的问题……”
“那这是什么问题?你认为我做不到?”
实在忍俊不禁,我没留神漏出了两声笑,便一时再接不上气,我胸腔里空落落的,发不出音,说不出话,像是无端从心口破开了一个直达地底的大洞。
又过了很久,我渐渐缓过来了,斟酌着开口道:“阿药,我——”
“不用说你那些骗人的好听话,我听的够多了。”
“不是好听话,更不是骗人……阿药,你不可能把我困一辈子,这不是可不可以的问题,这是不可能的,是不可能的事啊。”
袁无功终于回过头。
我很难描述他此刻的目光。
但紧接着,他朝我微微一笑。
“九万里扶摇长风托不起这肉体凡胎,娘娘手持金簪偏将你我二人拆散,今日得遇瑶池仙子终究阴差阳错,早知有此一难,却不如——唉!”
在我惊愕的注视中,他舒展开手臂,纵情吊高了嗓子,抑扬顿挫地唱出了这句似曾相识的戏词,那就像是陡然拨响的琴弦,震颤间离弦的箭,他唱道:“有情无情,潮起潮归,非是我能自制,便是明月远在九万里,可明月也正在我手心……”
其实平心而论,袁无功若不当大夫,去当个三尺红台上的绝代名伶也未尝不是条出路,他吃得起这碗饭,天生就知道该怎么叫人为他神魂颠倒。
可这间屋子里,只有我与他。再没有第三人可倾听这合该赢得满堂喝彩的唱腔。
“相公。”
我脊背不知何时已覆盖起了密密麻麻的冷汗,胃痉挛着不断缩紧,喉咙也被无数石子给野蛮地堵住了,我注视着他,他也正注视着我,他便让我成了那只身处蛇窝,亟待被活活绞死的白鼠。
“相公。”袁无功柔软地道,“你真好,我都有些害怕了,你会一直这样好吗?”
我说:“……别来这一套,好好说话。”
他就摇摇头,似乎还想说什么,却又垂眸先笑着叹了口气。
“再睡会儿吧,我去重新煮汤——睡吧,相公,外面还是阴天呢。”
作者有话说:
父母感染新冠,我要照顾他们,最近更新不定,见谅。
第283章
日日枕在昏暗床帏深处,不见天日,不知岁月,我很快就有些分不清梦与现实了。
毕竟在梦中,我可以跟随着羽仪见证那段过去的时光,虽无人知晓我的存在,却也能感受到一定的自由,但当我醒来,眼前永远只有那垂在我手臂边一条朱红的缎带,上面系了两枚小巧的铃铛,我若有何需要就拉响它们,很快袁无功就会从外拨开暖帐前来照顾我。
大多时候是不用有此一举的,我睡着前,他坐在床尾处看书,但当我醒来,他还是靠在那里,姿势毫无变化,我就不知道我究竟睡了多久。
“相公。”他轻轻唤我。
我半闭着眼嗯了声,他靠在我颈窝里,安安静静听我的呼吸,房间里一点多余的声音都没有,这些日子乌云不曾再来挠门叫唤,他萦绕着淡淡香味的发丝云雾般笼罩到我脸上,我感觉我还是在那个迷幻的梦里。
我感觉到了茫然若失。
“怎么了?”我听见他小声问我,“心跳突然变得好快。”
他明知故问,我不想理睬,可不理睬,在这种只有我和他的地方,我又找不到第二个可以说话的人。
“压到我了。”
“什么?”
“你压到我了。”
他便配合地直起背,只是虚虚地伏在我身上了。
“我们说会儿话吧,你好久都没有和我说话了。”
他不住向我撒娇,软绵绵地磨着我,我晕头晕脑,等反应过来时,我已经答应了他:“好,聊什么。”
“就聊当初,你为什么要娶我进门,难不成真是见色起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