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死心累(288)
“前、前辈,你这是……”
“你认得这张脸吗,过去有在药王谷见过他吗?”
青宵方才起便是一副木讷的模样,他倒真按照我的意思仔细打量了言良那张扭曲的面孔,末了才摇头道:“不认识,没见过。”
我不由啧舌,又踢了踢言良,笑道:“我原不过说说而已,没想到你还真是终日躲躲藏藏不敢示人,你当蔡仁丹的走狗也有些日子了吧,混来混去,他给了你什么好处?”
言良一边身子无力地往下栽倒,创口不住往外流血,已在他指尖积了一大滩,剧痛之下他说不出话,喉咙里难听地喘息着,只一双瞠大的眼睛仇恨又惊惧地望着我。
我也静静看了他片刻,便抬头道:“过来给他止个血,我还有事要问他。”
青宵仍一动不动。
背对着四合暮色,少年轻声道:“前辈,你为什么要……”
他没说下去,可看他那带有难过意味的神色,我就知道这也是他这些年对袁无功的疑问。
袁无功不会给他答案,但我会。
我开口道:“想问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慢慢点头,我就扬起下颚,好让青宵看清我脖颈上青紫的指痕,这下动作牵扯到了伤口,我咳了两声,方平平地说:“因为他要杀我,而我不想死,所以我还手了。”
我话音未落,青宵气息陡然变得急促,他难以控制上前一步,提高了声音,震惊地道:“什么?!”
嗓子里弥漫着一股热辣的腥气,那是被破坏了声带的结果,我笑眯眯着朝他招手:“来止血吧。”
外行人粗糙的点穴手法无法致死,我真正对言良造成伤害的还是往他后背来的这一刀,在确认自己成了武学上半个废人后,言良此刻会表现得多疯狂都不会出乎我的意料,可他究竟是个聪明人,很快就收敛了全部外泄的情绪,当青宵简单前去为他处理伤势,言良靠在椅背里,竟吃吃地笑起来。
“是小可太轻敌。”他闭着眼,叹息道,“面对那位羽师兄选中的伴侣,小可……太大意了啊。”
他上身染血的衣裳已然脱了个干净,怪不得被我伤了琵琶骨还能镇定自若,就这白斩鸡肌肉含量,能被我家小秋轻而易举从山这头打到山那头,想来此人武功也稀松平常,真不知道谁给他的勇气单枪匹马来我跟前送死。
室内一时沉默,青宵眉目沉郁地给他肩头的纱布打结,下手之果断之无情,似乎完全不能体察言良伤痛的厉害之处。
少年垂下眼眸,口吻是大夫通用的冷淡:“养上个三四月,你这条手还能动,否则便都废了。”
自青宵出现后,言良不知为何一直盯着他看,此刻他终于将视线重新放回我身上,嗤笑一声,阴阳怪气问我道:“不杀小可吗?”
“我说了,你今日运气好,你若换个时候再来找我,我不会饶你这一条命。”
我怕冷地裹紧了外袍,坐在边上看青宵给他疗伤,青宵受我之托,无奈只得以最敷衍最快速的手法处理了言良,但下一刻,冰消雪融,他的态度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改动,青宵把言良嫌弃地一推,便急切扑到我这儿来。他紧张地对我道:“他还伤了你哪儿么?你的脖子也让我看看——对了,你先把这个药片含着,别往下咽,就含在嘴里。”
说着,他一边小心翼翼去摸我的喉结,一边头也不回地道:“你最好别轻举妄动,我刚才给你上的止血药里掺了麻粉,你若想打歪主意,就等着血流至死吧。”
这话是我没想到的展开,我顿时惊喜地看了眼青宵:“思虑得很周全啊!”说着赞赏性质狠狠去摸他脑袋,而青宵刚对外放完狠话,就委委屈屈瘪起嘴,还非常熟练地在我手心里蹭了蹭。
“要不是前辈你开口,我才不会治他,他是坏人!我讨厌坏人!”
言良:“……”
肩上伤未愈,心中又添愁,我都替言良憋屈难受。
任由青宵跪坐在我身边,无比轻柔地给我脖子上药缠纱布,我把身上搭着的衣衫拢了拢,本来酝酿得差不多的情绪,结果被言良那生无可恋的眼神一冲,我心中就只剩想笑了。
果然,言良去了大半从容,他冷冷地道:“你想怎么对我?”
不是我对他有意见,他这样真的很像被卖进窑子,仍在誓死捍卫贞洁的良家少妇。
如此,我简单总结了过去在京城花楼出入那一两次时获得的经验,便端出万花丛中过的情场老手作态,摸着下巴配合这位柔弱少妇道:“你之前不是说,说我以色侍人,是被玩弄的小倌么?嗯……那你想要试试其中的滋味吗?”
青宵缠纱布的手一抖,差点把我当场活活勒死。
言良更是二话不说往后充满戒备地缩了缩,那张还算过得去的白净面皮涨得通红,只听他颤声道:“你、你对我……”
我:“?”
我:“!”
我拍案而起,怒不可遏:“我是说把你也卖窑子去,瞧不起谁呢,小倌又有几个是自愿的,你比他们高贵多少!……我对你没兴趣!我祖上三代清清白白……”
然而青宵也惶恐地道:“前辈,你……你还有我师兄啊!我师兄虽说是不做人了些,但、但你们都成亲了,你可不能背着他在外面三心二意!”
“我对你师兄一心一意!”
顿了顿。
我迟疑道:“三心三意应该不算三心二意……吧?”
没等我想清娶三个老婆并只娶三个老婆这件事到底算不算花心,就见言良迅速放松了自己身体,在我和青宵无言的注视下,这小白脸当着未成年极其自然地摆出了一个颇为诱惑的姿态,他眼梢一挑,身受重伤反倒增添了弱不禁风的楚楚风情,他羞涩地开口道:“其实……如果是前辈这般奇伟的男子,小可,也不是不可以……”
忍人所不忍,能人所不能,这言良在看清局势后能尽快放下架子,以最小的损失换最大的利益,至少他这份卧薪尝胆的果决之心让我对他稍微高看了一眼,也不想再继续羞辱他下去。
我笑了笑,想直接进入正题开始盘问了,青宵却误会了我笑容的真意,他如临大敌,伸手就把我往离言良远点的方向使劲拉,一边拉,还一边嚷嚷:“你别妄想了!前辈是我师兄的爱人,你要敢对他打什么歪主意,我师兄将你挫骨扬灰一百遍都不止!”
“青宵,他不是真的要……”
“前辈,你离他远点,他好奇怪,他、他还在笑啊啊啊!”
这下言良是真的不顾伤势大笑起来,可他那三分笑意仍挂在脸上未去,盯着青宵不放的眼睛里已涌动着某种阴沉的恶意,甚至比面对我时,还要更加狰狞,更加扭曲。
他道:“你说你不认得我,我却是认得你的,若不是长老让我尽量少在人前现身,在药王谷的这些日子,我真想同你打打交道……呵,药王谷人人宠爱的小师叔,放江湖上也多的是渣滓要来奉承,多好,多光彩的出身!你简直拥有一切啊!”
青宵对他这腔讽刺不明所以,理所当然道:“我是何出身,和你有什么关系?”
“没关系,你可是那个羽师兄当心肝保护着的师弟,我这样的鼠辈,哪里能和你扯上关系?”
说着言良就微微笑了,收放情绪堪称风云转换,他轻轻喘了口气,温柔地道:“前辈,你担心什么,我都被你伤了琵琶骨,眼下说是废人也不为过,你还担心,我能将他怎么样?”
我将满脸茫然的青宵半抱在怀,一手提起了不久前才派上用场的短刀,只冷眼瞧着伏在地上的青年不语,言良顿了顿,哀戚地道:“前辈,你留我一命,是为了从我口中打探出更多的消息吧?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小可不会不从,你想问什么,就尽管问,只是在那之前,小可有一件事,希望前辈能解答……”
“前辈,人这一生,究竟能否与天相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