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死心累(114)
又叹气:“平时看着挺聪明一人,怎么关键时候就这么木,什么话都敢跟我说,亏得你哥是我,不然被卖了你还要帮着数钱……怎么这么没脑子,笨死得了。”
我才不管他侮辱我智商的那些话,只试探道:“那你是怎么打算的?”
绪陵沉默地看我,眼珠深处幽暗不见底,好一会儿,才说:“不要问我,我现在下不了决定,就算向你做出承诺,也只会成为敷衍的谎言——我不希望跟你之间存在任何隔阂,你是我的兄弟。”
他这才是把我所有能说的话都堵了回去,我只能讷讷点头,而绪陵再次叹气,愁苦得不行,把我搂着额头抵着磨了磨,呻吟一般道:“长兄如父,当爹的就是要跟在小崽子屁股后收拾烂摊子……唉,我要恐婚恐育了。”
“……哥,倒也不至于。”
他笑了两声,终于放开我,我拍拍灰站起来,正想着既然没别的事要讲,那就赶去下一站……绪陵却在这个时候喊住我。
“弟啊。”
我回过头,只见绪陵仍然瘫坐在地上,为了躲避阳光一般,他偏了偏头,眯起眼慢慢地说:“你连这样砍头的事都敢讲,为什么到现在都还不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呢?”
飞鸟的影子投在我们之间,我没有立刻回答,绪陵也沉默了一会儿,又低头笑了:“你不说,也有你的理由,哥不问了,你大概也还有其他事,走吧——”
“我的名字……”
绪陵顿住话头。
他看向我。
我说:“我早就告诉你了。”
他眼睛稍微睁大,愣在了那里,我朝他笑了一下,又很快收敛了表情,赶在那飞鸟高鸣前,从院子中离开了。
在走出院门的那一瞬间,飞鸟从空疾速向我俯冲,风丝扬起,我脚步不停,顺手抬臂,大氅随我的动作泄露出底下紧身的衣束,而飞鸟已收敛羽翼,停在了我的手臂上。
它不说话,我却能从那张鸟脸上看出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肃杀。
“我这也不算泄密。”而我深知坦白从宽牢底坐穿,抗拒从严回家过年,便试图狡辩,“就算绪哥回过味来了,也不能算真的知道了我的名字……”
玄凤:“呵。”
我:“???领导你这是在阴阳怪气吗?!?”
又朝前走出一大段距离,确认绪陵半点儿动静也听不见了,我忙不迭讨饶:“打个擦边球而已,我知道不能说出去,但我也不想老瞒着绪哥……”
“绪陵,已,入此世。”玄凤往我肩膀上站了站,好更近距离注视我的眼睛,“你不,一样,你要回,家。”
我刚想再为自己辩解,玄凤就靠了过来。
毛茸茸的头顶轻垂,抵着我的鼻翼,带来似是而非的温度,与绪陵待在一起时,会感到惬意,会觉得放松,前世未曾体会过的,与同伴在绿茵草坪嬉闹的快活尽数由他补给我,绪陵只是在我眼前开怀大笑,就会让我产生一种……我还活在那个灯红酒绿世界里的错觉。
而在扑面的冷风里,玄凤的存在是天地间唯一真实可触的。
它带我回到现实。
玄凤声音沉而冷:“你要放,弃,父母吗。”
红灯绿灯,人行道,柏油路,飞驰而过的摩托,头顶从云层中穿梭而出的,那一个掌心就能盖住的飞机。
白天黑夜,永远不会熄灭的霓虹灯。
我的父母,活在那个明亮而灿烂的时空。
“……放心吧。”我在风里走着,心不在焉地道,“拎得清,我是谁,我在哪儿,我要做什么,都不会忘。”
玄凤:“最好如,此,再提醒你,一次,名字是你,的,羽衣,被人喊,出名,字的那一刻,一切都——”
“知道了,知道了知道了。”
我略觉不耐烦地皱起眉,对上玄凤的视线,意外发现这只资本主义吸血鬼的死鸟眼里,竟然藏着些许担忧,不由默然,好一会儿才软下声音:“我会回家的,领导,为了这个目标,我已经付出能付出的一切,事到如今,绝不会在临门一脚功亏一篑。”
确实是临门一脚,小秋的死劫我自认为已经化解大半,接下来就是要在王权之争中保全姬宣性命,在彻底了结这两桩事后,我便动身去药王谷,袁无功当初自杀的理由,也不再会是秘密。
而等我真正处理完天选之人们身上的难题,我就会回到久别的黑风岭。
将一切发生在闻人钟身上的事情告诉英娘,接受她所有的哭泣与责骂,最后一个将暗未暗的黄昏,我就会在闻人钟父母的坟边,把他们的儿子归还。
尘归尘,土归土,我也可安心上路。
舒出一口气,我颇有些庆幸玄凤在关键时候冒出来提点我一句,一直以来都是这样,身为主神派来的监督者,虽平日它的存在感并不强,该正经出场时也不会落下。在黑风岭的那段时间,它安安分分地当一只玄凤鹦鹉接受英娘的投喂照顾,起初我还会担心这位只会鞭笞员工996的领导不屑与凡人为伍,会趁我不注意时搞事,便常在暗中观察,生怕它一个想不开就暴露了自己超智慧的事实,毕竟英娘聪慧,随便敷衍是瞒不过去的。
可冷酷无情高高在上的玄凤领导,却似很喜欢英娘的样子。
头回看见它隔着鸟笼探出脑袋,任由英娘撸自己脸颊上那两个可爱的红点,我人都麻了。
“你好可爱呀,怎么会这么乖呢,钟儿说你会啄人,你会啄人吗?”
英娘笑着伸出纤长的手指,允许鸟儿站上来,她模样无疑是很美丽的,比起那些从小养尊处优的贵女不逞多让,即便受到生活再多的凌辱,即便沦落入匪窝,也不能使那熠熠生辉的双眼失色。玄凤如同是被眼前这个笑容迷住了一般,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就像只真正的鹦鹉那样叫道:“钟儿,坏!”
“钟儿哪里坏了?”
“坏!钟儿,坏!”
英娘平日对外彪惯了,和宠物说话解闷时,倒是难得暴露出如此娇俏的一面,她笑得弯下腰,一眼扫见我立在不远处,招手唤我:“你来看看,你养的这只鹦鹉真是成了精了,嚷嚷着说你的坏话呢。”
可不就是成了精吗,能压榨员工007的领导可不是哪儿都有的,我刚打算抓紧机会嘲笑它两句,就看见玄凤大领导毫无尊严地埋下头,用力蹭了蹭英娘的手背。
“钟儿。”它扇着翅膀,一对眼珠子乌幽幽映出我和英娘的身影,“坏!!!”
看在它还算有点用的份上,这些年被它明里暗里翻来覆去抹黑的这笔旧账,就不跟它另算了。
我笑着向它道谢,谢谢它没有坐视我被此世同化,让我回想起初心,玄凤却没有表现出被夸奖后得意的一面。
它看了我一会儿,就把头埋得低低的,躲在自己的翅膀下,仿佛很沮丧一样,许久,小声说:“钟儿,坏。”
“坏,我坏,一时嘴快差点儿暴露了真名,险些害咱们领导也完不成业绩,我真的是太坏了。”
“不坏。”玄凤没精打采地说,“钟儿,坏。”
我:“……”
我忧心忡忡地捏住它一只爪子:“领导你别不是被我气糊涂了吧……”
领导有没有被我气到失智我不清楚。
但我怀疑绪陵是真的失了智。
当晚绪陵就堵上了门,这家伙才被我告知了那么重磅的内部绝密消息,不忙着去为接下来的动乱部署安排,却特地跑到我这儿,开门见是他,我还吓了一跳,以为出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了,竟叫绪陵深夜匆匆赶来。
绪陵擦了一把头上的虚汗,一手握着门框,一手指着我,我咕咚咽了口唾沫,只听他无比严肃道:“我想了一下午了,你就没告诉过我你叫啥名,别想糊弄哥,哥记忆力好得很,咱俩就打照面那次我问过你叫啥,你什么时候跟我讲过你的真,真……”
李严,顶着一头世外仙人才有的白毛,从我身后冒出脑袋,睁着眼睛好奇地打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