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死心累(330)
现在才想起来走流程是不是有点太晚了啊石老?
石老左右看看,忽凑过来,低声对我快速道:“宣哥儿和谢少侠还在楼上,午后便一直没出过房门,你多加小心,有事喊我,我就在楼下。”
我:“……好。”
走上楼梯,我回头。
老人正在用力揩眼角,注意到我的视线,他做错事似的立刻放下了手,从满脸的皱纹里笑起来。
有那么一瞬间,我想直接把面具摘下扔了,可最终我只是拾阶而上,数着自己拖沓的脚步,来到那扇木门外。
我还没来得及敲门,门就从里面猝然被打开了,谢澄居高临下看我一眼,根本没搭理我半句,他只冷漠地朝屋内道:“你的人?”
一边这么说,一边在背光处伸过手来,谢澄用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力道在我袖口一扯,示意我先跟他进屋,他又道:“你让我做的事,我已经完成了,接下来轮到你,姬宣,你不会只是同我耍耍嘴皮子,实际什么打算都没有吧?”
我低头亦步亦趋跟着谢澄,而谢澄这句话过后许久也没人出声,我谨慎地抬起眼皮,一寸一寸往主座上扫去——嗯?主座居然没人?
与此同时,一声清脆的瓷器碰撞声吸引了我的注意力,后颈更是一瞬间莫名发紧,我缩了缩脖子,就听见熟悉的嗓音带着质问的语气向我道:“你来做什么。”没等我回答,他又冷冰冰地道,“石安也不拦着,底下的人都干什么吃的。”
“那说明你管教不到位,有这份火气冲人发作,不如好好治下,省得来日丢脸丢到外面去。”谢澄说着便在与姬宣相对的椅子上坐下,主座只有一张,这儿明明有两个人,那张矮桌却也只摆了一盏茶,谢澄淡淡地道:“我的问题你还没回答,你行不行啊姬宣,要真是干不了就尽早表态,我可不想带着个病秧子当累赘。”
姬宣还在看我,我口干舌燥,润了润嗓子,正想随便找个借口好在这里旁听下去,姬宣却失了兴趣般转过眼,他对谢澄这种称得上冒犯的态度不以为忤,慢慢抿了口茶,说:“你要做什么随意,只记得给我留一个人,他,我要亲自处理。”
“谁?毒医吗?”
“蔡仁丹。”
姬宣表情淡漠得像是一张凝固的画,在漫长的光阴中宣纸上唯独黑白,再不见鲜活色彩,“我母亲的死与他有些关系,我的话问完了,再提其他。”
谢澄皱了皱眉,道:“你娘?……那也就是我师父的……我好像有点印象,她当年是不是因为身体病弱被送来药王谷调养,结果不治……”
说起来全是难言磕绊,上一代恩怨酿撑的苦果尽数由后人饮下,谢澄没把话说完,姬宣却不以为意地替他续道:“不治身亡,我是这么听说的。”
“那这跟蔡仁丹有何关系,他又不是袁无功,有治不了的病也很正常。”
“嗯,如果姬湘没有来这里,我也一直是这么想的。”
“……”谢澄语气颇为微妙,“你觉得你妹妹为什么会来?”
姬宣沉默。
半晌,他开口:“睚眦必报。”
“什么。”
“护短,重情,心性果决,下手不留活口。”他道,“自尊心很强,不会允许任何忤逆了自己的人活在世上,也不会允许这世上还存在有任何超越了自己认知范围的事物。”
谢澄:“你想说什么。”
“她会来这里,我大概能猜到两个原因,一是,我母亲当年多半因蔡仁丹的原因身亡,不论那是医术受限还是来自于暗箭难防,我母亲先受皇后毒害,又因蔡仁丹而死,湘儿是不会原谅他的。”
这种听了就要砍头级别的深宫秘闻,姬宣居然能这么简单就说了出来,退一万步他是信任谢澄赤胆忠心的品性,可还有我呢!素不相识的徐风还在呢!
姬宣忽然瞥了一眼边上的我,我正在努力地试图把自己变成朵无害的壁花,在这来自摄政王的一瞥中我全身僵成化石,但很快,他又淡声道:“二,她是为了某个我也不清楚的目的,才特意离宫……特意,来到这种地方。”
“谢澄。”姬宣竟是反问,“你觉得她是为了什么目的,才千里迢迢来到此地。”
在我的印象中,三位夫人中其实阿药和小秋的交流才是最多的,这俩人只要凑一堆儿就必打嘴仗,君子动口不动手,他俩经常反着来,乒乒乓乓上演全武行,宣王府的地都要被拆好几遍,而姬宣总是冷静地站在边上,指挥下人一会儿该怎么收拾,哪些东西真的坏了没法用了,哪些东西缝缝补补又三年。
就一次,袁无功和谢澄又习以为常地掀桌摔筷子撸袖子“你吃完饭别走院子里见”“院子里见就院子里见你以为我会怕你吗”,所有人都已经见怪不怪,但这回他俩闹得太出格了,房顶掉下来的瓦片砸到了毫不知情路过的我,当场额头就肿起来一个大包,疼得我是两眼冒星地被石老长吁短叹拉走上药,听说就这一次,姬宣这个主人家终于下场了。
一人在头顶重重赏了一掌,一人在腹部狠狠来了一拳,总之翌日见到阿药和小秋,他俩面色都不太好,却难得没使性子跟我告状,只有姬宣还一脸平静地来问我额头的伤怎么样了。
姬宣很少说话,最多会和袁无功聊几句玄之又玄,外人根本听不懂的正事,再偶尔指点个谢澄一两句人情世故,一本正经,一板一眼,他是这个家里最无趣的一个人。
但我很清楚事实并非如此。
一个最喜欢面无表情讲冷笑话的人,能无趣到哪里去?
而他现在依然面无表情。
姬宣道:“谢澄,你今日很奇怪。”
谢澄也用同样冷漠的口吻道:“是吗,你病太重眼神儿不好,多喝点热水吧。”
“可能确实是我病太重,脑子糊涂,什么也看不清,什么也想不透。”他居然勾唇笑了起来,“那就来看看,到底是谁有问题吧……谢澄,我再说一次,你今日很奇怪。”
谢澄不再说话。
姬宣低下眼睫,像是在看着那盏冷掉的茶,又像是被虚空里见不得光的魔物给魇住了,不知过去多久,他突兀地道:“你来做什么?”
这话题换的方向真风马牛不相及,我登时愣住了,姬宣一动不动地垂着脑袋,见状,我飞快地与谢澄交换了一次眼神,方慎重回答道:“我是打探到了一些有关蔡仁丹的消息,才特意来向您汇报——蔡仁丹手下的几处据点,我有线索了。”
谢澄接口:“是吗,那我这就动身去确认……”
“慢着。”
谢澄都站了起来,准备直接跟着我走人了,被姬宣这么一喝,他就本能停下了脚步。
还在京城时,谢澄虽不耐烦被唠叨,但姬宣每次说个什么他都会烦躁地听到最后,那时我就站在他们边上,心中暗自窃喜,不愧是靠谱的冰儿,阿药从来只会火上浇油,可算有人能帮我治这个不听话的小秋了。
到了今天,谢澄还是在听姬宣说话。
可这次姬宣说的话,却不再是我所乐见其成的了。
姬宣很慢地道:“原来如此。”
“原来……是这样……”
他又笑了,笑着,缺乏血色的面颊吹气似的鼓了两下,止不住的闷咳隐隐约约,姬宣伸出颤抖的手,每一根手指都显得苍白而消瘦,合起来就成了一张满是漏洞的蜘蛛网,他抓起茶盏,摇摇晃晃,随意地往地上一摔。
“你们两个,都给我滚出去。”
作者有话说:
所以大夫人很有意思,他不会占据主座,大多数情况更愿意和人平等地交谈,但他也有性子,比如就不会主动给谢澄倒茶()
大夫人现在很生气,比起生气又更伤心,他马上要怄到吐血了
主要是谢澄露的马脚,就算闻人钟戴着面具,他也应该和当初的姬宣一样一眼认出不对劲,但谢澄就表现得像什么事都没有,这是很不正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