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死心累(318)
羽仪:“我有很多师兄,你说的是哪一位。”
秦君顿了顿:“最年长的那个。”
“易安师兄吗?”
“嗯……嗯,是他,你知道他有什么喜欢的东西吗?”
羽仪不作声了。
猝不及防的,他疾步上前,一把用力攥住秦君的领口,迫使他不得不俯身直视自己,羽仪那张永远淡漠的脸在惨白月色下好似绽开几条狰狞的裂纹,乌黑瞳孔不见亮色,犹如两个择人而噬的深渊。怕惊动了前方的蔡仁丹,他尽力压着嗓子,一字一句道:“你为什么要打听他的事,他和你有关系吗?”
秦君呼吸被勒得断了半拍,这才彻底回过神,他明明比羽仪高得多,却一时不敢接触孩子那充满尖锐质疑的目光。秦君同样压低了声音,短促道:“怎么,打听不得?”
“不,谁都可以打听,但你不能。”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不能就是不能。”羽仪斩钉截铁,“或者你先说清楚,你为什么要打听易安,你们是何时有交际的?”
羽仪单凭资质便可傲世众生,不管他心中是如何想法,面上他一直都保持了相当恭敬谦卑的态度,他从不违逆秦君,哪怕秦君有时是故意在为难他提些刻薄的要求,羽仪也只会不声不响将事情做到最好。
总是低头的人一旦抬头,其神情中不加掩饰的狠厉堪比见血封喉的剧毒。
秦君本能在这样锋芒毕露的羽仪面前感到了瑟缩,可他做惯了不可一世的高傲模样,逼着自己强撑出虚弱的派头:“你这说法未免太失礼,怎么,我私下和谁有交际,还得一一向你汇报吗?”
羽仪眯起眼,似乎在评判秦君这句话里究竟含了多少层隐喻,他终于松手放开了秦君的衣领,过了片刻,道:“易安师兄他——”
“羽仪,君儿,你们两个人在做什么,快跟上来。”
远处传来蔡仁丹的呼唤,羽仪倏然抿紧了嘴唇,他最后意义不明地看了眼秦君,匆匆追上蔡仁丹,抛下尚在战栗的秦君不管了。
而等秦君反应过来方才发生了何事,他简直是出离愤怒了,若不是蔡仁丹还在场,他真想立刻追上羽仪要对方好看——他和易安有交际是多么正常的事!年龄相近又是平辈,轮得到羽仪这个小孩来置喙吗!
还是说在羽仪眼中,易安就是天上明月水中仙鹤,而他秦君则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下九流腌臜,根本不配与羽仪的师兄为伍!
对,羽仪一定是这么想的,他早就知道羽仪厌恶自己瞧不起自己了,也是,那样的天才能看得上谁呢?指不定背着秦君,羽仪和易安说了他多少坏话呢!
——难道这就是易安接近自己的真实目的?他是想来看看秦君究竟是什么货色,他也一直在心里嘲笑秦君技不如人还妄图比肩神子吧?他们一定都是这样想!
这一刻,秦君对羽仪的嫉恨怨憎攀升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峰,一想到先前所见那对师兄弟相处融洽的场景,他就恶心得想吐,胃中翻江倒海,恨不得掐死那个允许易安带着点心一步步接近的自己。
满心都是诅咒与唾弃,直到进了山洞,秦君也还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羽仪自然不清楚秦君正在思考着什么,换个时候他可能还会分神多想一想,以免对方又冷不丁给他作妖,可他现在也没有多余的心思可分给秦君了。
直视前方,羽仪冷声道:“人数变多了,怎么回事。”
蔡仁丹不以为意:“人变多是好事,对你对我,还是对他们,都是好事。”
“是吗。”羽仪笑了,“既然如此,对那些躲在幕后的贵人而言,岂不更是锦上添花,毕竟有这么多心甘情愿为他们牺牲的祭品。”
蔡仁丹默了,而羽仪不再多言,他紧了紧袖口,又顺手把头发挽得更高,羽仪面无表情大步上前,石窟连着石窟,一床床病榻盛满对生命的极致渴求。山洞即便打扫清理得再频繁,也掩不了那股阴暗潮湿的气味,烛火摇曳在石壁上映出条条鬼影,或面色惨白似纸,或眼眶深深凹陷,当羽仪毫无犹豫地走到病人们身边,那些黯然的眼睛陡然爆发出欣喜的亮光。
“小羽大夫!”
“是小羽大夫,大夫来了!”
“……不就是个小孩子吗,他真是大夫?”
“哎,你刚来,你不明白,小羽大夫的医术是外面多少名医拍马都赶不上的,可别把他当孩子看!”
“大夫,我最近总是睡不着觉,心口疼得好厉害,我快受不了了……”
“大夫,我这腿还有得医吗?家里就我一个能干活的,我不能没有腿啊!”
“大夫!先给我女儿看看,她好几天吃不下饭了,你看看……你看看我女儿!你先看看她!”
羽仪:“好,把手给我。”
羽仪:“给你开的药按时间喝了吗?有无不适?”
羽仪:“按这里会觉得痛?我知道了,转身,我替你换药。”
羽仪:“这么小的孩子,你怎么带她来这儿?”
羽仪在病人面前少有疾言厉色,明明是这里最年幼的存在,但当他穿行在人群,指尖探上那些微弱脉搏,触摸每道化脓的伤口,只是望着他那不曾改变的平静容颜,就能给病人以极大的安定感,特别是旁边有个一直摆臭脸冷言冷语的对照组,就越发显得小羽大夫温柔可亲起来。
正是因为羽仪温柔,他偶尔一次蹙眉,都会叫病人心底打起鼓,被质问的父亲抱着三岁大的女儿,低头回避了羽仪的质问,羽仪深吸了口气,他伸手摸摸小姑娘蜡黄的脸,缓下语气低声对男人道:“这里是做最后尝试的地方,只要不是病重到难以挽回,都不应该来这种地方碰运气——她还这么小,药王谷的人就是为着名声,也不会弃之不顾……”
“名声?名声值几个钱,那帮见钱眼开的弟子说了,这几年时疫常有爆发,谷里没有多余人手分给我们这些不请自来的病秧子,得不了酬金不提,治不好还容易砸招牌,白白惹一身骚……”中年男人说着说着就带了哽咽,“梅梅得的病谁都没见过,更何况,何况她只是个女孩儿……”
羽仪眉蹙得更紧,他道:“女孩儿,什么意思?”
不等男人答话,羽仪闭了闭眼。
再睁眼时,羽仪脸上已不见动摇,他点点头,道:“我懂了。谁引你们来的,你们,还有其他新来的人,你们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作者有话说:
看到有评论说秦君像斯内普,又有朋友说他是地雷男。
斯内普地雷男
合情合理
第316章
问题发出的同时,他边动作柔和地将男人怀里半睡半醒的小姑娘接了过来,他自己就只有这么点大,膝盖上却抱了另一个娃娃,那场面几乎是有些滑稽可笑的。
没人会笑,旁边的人替这位可怜的父亲回答了:“是武林盟的人让我们来找蔡长老,他们说,梅梅这种情况没人会管,只有蔡长老医者仁心,还愿意接手这种烫手山芋……”
似乎是觉得吵了,小姑娘在羽仪双臂间疲惫地睁开眼,她生得稚拙,连夸一句可爱都得是礼节性质的称赞,但羽仪还是对着她笑了。
于是小姑娘也试探着回了一个笑。
羽仪抬手,像捕捉一只怕生的蝴蝶那样拢住了孩子的耳朵,他平和地道:“只有武林盟的人吗?”
“也不止,我看那些人里有好几个穿着华丽,不像是江湖人打扮得起的……”
“也就在这里了我才敢说,来之前,我偷偷听见那些人里面有人提过秦王,那可是王爷啊!怎么会关心我们这样的平民老百姓的死活?”
“但蔡长老确实是慈悲心肠,我媳妇的身体全是他在照顾……”
羽仪直接打断这阵七嘴八舌:“订下契约了吗?”
顿时,四周静若寒蝉,各自垂首,有的病人在窗上吃力地翻了个身,拉上被子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