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死心累(184)
我几乎是被他逼着重新蹬上了雪面娘,雪面娘曾是绪陵的爱骑,她对绪陵似乎有些恋恋不舍,但并未往他身上蹭去,绪陵抚摸着雪面娘脸上那一块白斑,眼中柔情一闪而过,随后,他重重在雪面娘身上一拍——
“等等!”
我慌张地扯住缰绳,顾不得这是在大庭广众之下,有多少双眼睛正在暗中窥视着这边,我从衣襟内掏出一布包直接就扔给了绪陵,绪陵劈手接过,并未立刻打开,只是抬眼望我。
我正要张嘴解释,却听他压低了声音问道:“你姐姐现在住的地方,安全吗?”
这句话不该出现在此刻,不该出现在父与子剑拔弩张,兄与弟尊卑不分,城外战火燎原,城内人心惶惶的,此刻。
那些欲望的灰烬汇成河流,从我们之间经过。
“……安全。”我回答他。
他这才如往日般洒脱地笑起来,挥挥手,背对着我,也背对着他彻底失去从容的父亲,大步走向长街另一头,正在焦急等待着他的金吾卫,景瑜等人了。
作者有话说:
绪陵也很为难,他知道天选之人的重要性,所以不可能真的站到和姬宣对立的太子那边去,但他又下定决心不会背叛家族,所以也不能违逆长辈意志站到姬宣这边来,就只能“你到底要站在谁那一边”“中间”
……以及这还没到大结局,大概是到全文五分之三左右进度条的样子,如果这儿就大结局让主角一死了之,未免也太憋屈了,我还没拉开架势对几位夫人下手呢。
第191章
我赶回皇宫时,姬湘已换好了一身赤红的长裙,曳地的裙摆上绣着一只振翅的凤凰,她这身衣服华贵有余方便不足,但姬湘行走间却十足的泰然自若,丝毫看不出什么出于矜持而要显露的凝滞。
听见我的脚步声,她一边将侍卫双手盛上来的剑佩在自己腰间,一边抬眸朝我道:“看你这副模样,前线当是无大碍了。”
我准备好的话到嘴边,结果先出来一句:“这么多人保护你,你拿剑没什么用吧?”
“万一。”
姬湘不置可否地耸耸肩,便向我走来,某一刹那间,我觉得她走向的不是我,而是她心中那把至高的王座。
就在我恍神的时刻,姬湘与我擦肩而过,她眼梢勾勒着一抹形如凤尾的红,点点金粉在秋波流转间细腻闪烁。姬湘淡淡道:“你要找的东西,就放在我寝宫的密格里,依依会领你去拿。”
姬湘的侍女白依依闻言,便沉默地向我躬身,我也短暂安静了一会儿,明知这约摸是句多余的废话,还是开口道:“你知道我要拿什么?”
殿门外有整装待发的队伍正等待着姬湘,我猜那并非来自宫廷,而是极光阁的高手。姬湘自顾自地走向那群人,没有理我,只有一声很轻的笑遥遥传来。
故弄玄虚至此,看来她多半是不会回答了,我刚要与白依依去往寝宫,就听见在我身后,姬湘那悠然的话语顺着风声飘至我耳边:“不必有什么心理负担,这也是我母妃的心愿。”
我以为姬湘用来装她娘骨灰的容器起码得是个价值连城的瓷罐,什么刻花牡丹成双鸳鸯通通得安排上,可白依依开那个密格忙活半天,就摸出来个巴掌的小木盒,连着根平平无奇的编绳,可以当项链用。
……谁会把自己老娘的骨灰当项链用啊!
但出于对逝者的尊敬,我还是先恭恭敬敬对着这木盒拜了拜,才小心翼翼地把它挂脖子上。
我:“……”
怎么说,就是很慌,非常慌,特别是想到这里面住着我大夫人的娘亲,简称我岳母大人,就更慌了。
一旁的白依依无情指出:“你在颤抖。”
“是,是在颤抖啊……”我整个人都不敢随意乱动,脖子都快僵成石头了,“它,它不会滚下来吧……”
“放心吧,绳子很牢的。”
这段时间我在公主殿出入频繁,与白依依相处的时间也久,她在我这儿也没那么多约束,少女当即坦率地问我道:“不过这里面装的是什么?”
原来你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啊。
我强颜欢笑,告诉了她答案,于是颤抖的人,就从一个,变成了两个。
临行前,就连一向稳妥严肃的白依依都表现得万分紧张,她双腿抖如筛糠,扶着墙一再叮嘱道:“随时确认有没有掉!没事儿不要去扯绳子!……仔细点!你要是扬了这位的骨灰,公主也会扬了你的骨灰!”
“可我就是奔着扬骨灰来的啊……”
白依依:“……祝您武运昌隆一路走好。”
二话不说就把我赶出去了。
神器在手,天下我有,我好比那十年苦修一朝出山的大侠,脚踏人间山河,满怀豪情壮志,预备快马加鞭赶回战场,可转念一想,一个滋滋冒着坏水儿的鬼点子就窜上了我的心头。
本是径直朝着马厩去,我脚下突兀地一转方向,一头扎进了隔壁小厨房,等我鼓捣了一番出来后,雪面娘已经等得很不耐烦了。
“不要急嘛,我是做坏事去了。”我笑着翻身上马,雪面娘打了个响鼻就跑起来,显然是对我的话不以为意,雪面娘单纯,她可想不到狡猾的人类为了最大效率地气死敌人,究竟能使出多少下三滥的阴招。
狡猾的人类对此很是自得。
然而没等我骑着雪面娘跑出三条街,我就莫名其妙脊背一弓,先哇的吐了口血出来。
幸好雪面娘是匹赤马,要不然这口下去也太显眼了。
不知何处而来的眩晕彻底击中了我,天旋地转间我什么都看不清,除开肺腑间灼烧的痛意外,也什么都感知不到。弯起的脊背快要被那对支棱的蝴蝶骨戳出两个大洞,我从悬崖边坠落,又在千钧一发之际被自己一身瘦削的骨骼生生架起,烂泥般的手抖得一时没法控好缰绳,我险些维持不好平衡从马背上囫囵栽下去,吓得雪面娘原地站定,不断试图回头确认我的情况,
“没事儿,继续走,我——”
话说到一半就被迫中断,喉头抽搐着想要作呕,我及时抬手捂住嘴唇,再度上涌的鲜血仍从指缝不住地往外渗,一滴一滴砸在马背上。
半晌,我移开手,有些发愣地看着掌心。
红与灰,黑与白,有成百上千只蝴蝶从我的胃里扑簌簌钻出,带走了似是而非的欢喜与悲哀,我再如何努力也抓不住它们中的任何一只。翅膀扇动,蝴蝶在离我远去。
回光返照,于事无补。
袁无功最后留给我的那句话,就在这一刻,顺理成章出现在我的脑海中。
雪面娘高昂的咴声打断了思绪,我咳出一口积压在喉头的血,茫然地直起上身,带着一脸狼狈的斑痕,如过去无数次做的那样,看向了前方。
那一路的灰烬,一路哀泣,还有远方城门外橘红的火光,都在谱写着一支行至高潮的悲曲,一根根断裂的弦音替我指引着道路的方向。
“……没关系。”
不再看那些血迹,我用手背简单擦干了嘴,俯下身,轻声安抚着雪面娘,我道:“还有人需要我……只要有人需要我,我就不会倒下。”
“雪儿,要跑得比箭还快,比风还快。”我重新握紧了缰绳,大笑着提声道,“要将死亡,远远甩在我们脑后!”
我的想法自然很美,不过这回,从来温顺的雪面娘不再肯听我的话。她的前蹄在地上焦躁地挠着,始终没往前再迈一步,我怀疑是因为方才我弄脏了她漂亮的皮毛,这位淑女在冲我发作,果不其然,雪面娘没有按照我的想法去往战场,她似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不顾我急迫的阻拦,撒开四蹄强行带着我来到了一处建筑前。
——竟是药王谷开在京城的医馆之一。
雪面娘直接屈腿坐下,动作温柔地把我从她身上抖下来后,就用脑袋顶在我后背,将我往医馆里推,我没想到雪面娘会在关键时候与我唱反调,惊愕下真的叫她推着走了好几步。我道:“雪儿,我真没事!现在没时间浪费在这里,我必须赶紧去找姬宣他们,你听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