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死心累(171)
听完这通不知所谓的胡言乱语,我啜一口茶,慢吞吞地:“怕啊,谁不怕疯子。”
“你觉得我是疯子?”
“我没这么说,这天下谁都能是疯子,只有您不能。”
姬湘歪了歪脑袋,专注地思考着什么,我放下茶杯,刚想问她姬宣近来的动静,她就露出笑容,无比欢欣地开口道:“也没有关系,我呢是个疯子,而兄长是杀人魔,这样不是更好吗?”
我面无表情:“姬宣不是杀人魔。”
“唉,我知道你喜欢兄长,这世上也确实没有比兄长更高贵更出众的人物,可没有必要在这件事上说谎,兄长他确实是个杀人魔,他刚从边疆军营回来时,宫中除了我没人敢接近他,人人都说他身上有味道——是不是?你们的原话是什么来着?”
她毫无预兆地扭头问身边端着茶托,垂眼侍奉的侍女,那侍女好端端地被忽然点名,惊恐抬起一双小鹿眼,还没说一个字,手里的东西先乒乒乓乓摔了一地,她立刻瑟瑟发抖跪下去,不断求着饶。
姬湘仍饶有兴致:“我记不清了,你们当时到底怎么说的来着,难道你也不记得了吗,就你和萱萱呀,你们就在这个地方,大概以为我睡了吧,你们不是说二皇子殿下哪怕穿着华服也遮掩不住一身煞气,见了他得做三日噩梦么?”
“奴,奴婢没有……殿下……殿下!奴婢知错了!奴婢再也不敢了!”
除了面前这个侍女,不远处又扑通跪下来一人,估计是萱萱,一时偌大殿中只闻她们恐惧至极的哭泣声,呜呜咽咽,好不惹人怜。
片刻后,姬湘从她们身上收回视线,平淡地与我道:“你觉得兄长不是杀人魔,其实我也这么想,耐不住总有这样爱嚼舌根的东西,不过也多亏了这些人,会让我偶尔觉得,我也没有那么可怕,若真怕我,就该在忤逆我的那一刻选择自尽,而不是直到现在还心存侥幸。”
说话间一切已成定局,我看了看光滑地面上十条长长的血痕,感觉自己的指甲盖也跟着疼了起来,姬湘道:“我以为你见不得这些。”
“见不得,那我求殿下放她们一条生路。”
“你不生气吗?”
“哪有一生气就杀人的。”
姬湘宽和地对我微笑:“在这皇城,一生气就杀人才是常态,做不到这点就会成为异类。”
我还要再求情,姬湘竖起一手,侧耳听了会儿,她轻轻道:“已经结束了,我们不必再为这件事浪费精力。”
我:“……”
姬湘仔细看我。
终于,她前仰后合大笑起来,道:“好啦,不逗你了,兄长不是杀人魔,我自然也不是,不会一生气就杀人的——你不信?来人。”
门外侍卫恭恭敬敬端进来一木盘,姬湘只看了一眼就道:“这下信了吧,若我真要杀她们,何必费力气拔什么舌根呢,一点小教训而已。”
那两团血腥软肉随着侍卫动作微微颤动着,犹如活物,所有侍女面色苍白如纸,离我们最近的那一个看着快要晕过去了,白芷那个堂姐似乎今日不当值,也不知道她见过这样的场面没有。
摇曳腥风似乎触碰到了眼球表面,我闭了闭眼,姬湘贴心地道:“那就先还给她们吧。”
等侍卫出去了,我才说:“你当着姬宣的面也如此?”
“看情况。”姬湘极轻地耸肩,她随口道,“不喜欢莲子羹,要不要再喊小厨房给你做点什么?”
我说:“何时动手?”
我们一个比一个神转折,而她泰然自若地接上我跳跃的话题:“太子何时按捺不住,何时就是我们动手之际。”
“那你再想办法逼他一下。”
“急什么,我等了这么多年都不急于一时,你怎么比我还没耐心。”
我简短道:“我确实没耐心,我怕再等下去,我就真的要去找绪哥写共产党宣言了——走了,莲子羹你自己吃吧。”
“太甜?”
“不,不甜,也不苦,单纯难吃而已,殿下换个厨子比较好,过去是没办法,但没必要永远吃这种东西。”
她笑着点头,像完全不懂我话里的深意,我也不想多说,头也不回地从姬湘的视线中离开了。
第174章
也许真是姬湘动了什么手脚,也许是惯会装聋作哑的上天终于听见了我内心的祷告,当然,最大的可能是太子再也不能忍受这样温水煮青蛙的局面,五日后,秦王打着“上承天命,匡扶真龙”的名头,带着蛰伏多年的私人军队,从他的领地浩浩荡荡向京城进发了。
听闻此消息,我一整个儿喜大普奔,可惜袁无功近来入住李严府邸,他日日给我使绊子不提,还极为强硬地插手了我的饮食起居,头上要是没有这么尊大佛死死压着,我真恨不得当场来壶酒,和玄凤大领导庆祝咱们的倒霉工作即将步入尾声。
没酒也罢,我豪爽地连干了三碗苦药,袁无功撑着脸坐在我身边,笑吟吟地看着我,道:“这么开心?”
我笑道:“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哎呀,同阿药打什么哑谜呢,相公那点心思都摆在脸上了。”
说着,他将准备好的饴糖递给我,可我此刻并不嫌药苦,他就转手喂到自己嘴里了。
袁无功腮帮子鼓起一边,眉眼一如往常,里面攒着一万个坏心思。我现在看什么都无比顺眼,只觉这些坏心思非但无伤大雅,还透着股猫咪似的狡黠劲儿,就有点想伸手捏捏他的脸蛋,再给他塞一颗糖吃。
“等打完这场仗……”眼瞧着轻浮的想法演变得略有些收不住,我当机立断转变思想,“我就回老家成亲!”
“相公这话听起来不太吉利呢,不过话说回来,你都有我了,还要同谁成亲?”
袁无功眼带钩子,语气幽怨至极,显然是犯起了戏瘾,我哈哈笑起来,顺着道:“有你了,为何便不能再娶,你们这儿三妻四妾难道不是常态?……我错了我乱讲的,你们仨就够我消受了。”
“难以消受的是小秋和冰儿吧,我不会给相公添麻烦呀。”他认真地道,“何时何地,我都是站在相公这一边的。”
“话本身很动听,谢谢。但是你忘了吗,是谁之前说,他最大的乐趣就是为难自己相公,这样的反动发言我可没法忘记啊。”
袁无功挑起眉,并不反驳,只是一眨不眨地注视着我,唇角往上稍稍弯了起来。
可紧接着,他自顾自地道:“若非我清楚,相公怜悯众生胜过一切,倒真要以为相公发自内心期待着这场战争了……毕竟会期待战争的,只有投机取巧的下等人,以及那些藏污纳垢的,所谓上等人。”
“还有纯粹的疯子。”他又补充道。
我说:“我期待的不是战争,而是战争后的和平。”
“想要和平,那你就应该站在太子那边,太子若能名正言顺登基,那么就不会有这场战争。”没聊几句,他话里就开始夹枪带棒,“说到底,相公还是心疼你的宣殿下,为了他,什么嫡长尊卑都顾不上了。”
我不过默了片刻,袁无功倒像是自觉踩中了我的痛脚,越发阴阳怪气起来:“可惜那位不清楚你为他做的牺牲,只一心要抓着你送回黑风岭去……”
“你怎么知道他想送我回黑风岭?”
袁无功不答了,沉着脸,将嘴里那块糖咬得咯吱作响,面部肌肉的缓慢活动也没有带出一丝半毫的轻松笑意。哪怕到了今天,我都不清楚他在京城布下的旗子有多少,二夫人手腕通天,我除了甘拜下风又能如何。
其实我与他都清楚,无论如何,这场皇室间围绕龙椅的战争都会爆发,无论做出何种选择,谁都不能独善其身,但袁无功要借此朝我发泄不满的情绪也无妨,这段时间,他为我付出的够多了。
我却一味辜负他苦心,在棋局中越走越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