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死心累(127)
他们小声交换着信息:“听守门的阿远说,殿下除夕深夜就回来了,不过连府门也没进,就又离开了……”
在那些窃窃私语中,我的表情越发难看,拳头攥得死紧,管家在将一切快速安排妥当后,面带倦色地来到我身边,似乎想问什么,我却在这时拔开腿大步追着姬宣离去的方向,将所有人都抛在身后,风声在耳边呼啸,我眼里只有前方异常佝偻的人影——那道因为我的原因,而变得不像他的身影。
“姬宣!”我终于高声喊出他的名字,“你昨晚是去找我了吗?阿药给你留的条子上写了什么,你一整晚都在外面?!”
房门里雾水缭绕,下人一见到他们的殿下被折腾成这幅德行,干活效率立马升至顶点,已经在房间准备好了装满热气腾腾药汤的浴桶,还有侍女满脸担忧地守在门边,犹豫着自己该不该进去服侍。
姬宣没搭理她,也没回应我,兀自推开房门,我之前觉得袁无功缠抱上来的手臂像蜘蛛脚,黏黏腻腻撕都撕不下来,可姬宣的手,那按在门框上,细细长长,青筋凸出的手——我瞳孔骤缩,一瞬间竟再说不出半个字,喉咙被异物不讲道理地堵死了,连呼吸都变得不顺畅,我想到昨夜万家团圆,风雪飘摇的街头还有着烟花燃尽后的碎屑,姬宣一个人骑一匹马到处寻找我,我想到漫天烟花如流星坠落,我以为姬宣和其他那些皇室中人正站在最繁华的中心,被凡人几生几世也无法想象的财富权势包裹,我还想着即使除夕见不到他,至少也跟他同在盛景之下。
我不愿承认,但我心有怨言:姬宣可以在除夕和他的家人团聚,只要伸手就理所当然拥有一切,我却孑然一身,一无所有。
我有怨言,我对目及之处所有的欢笑都心怀怨恨。
但我错了。
除夕夜对那个姬宣来说,恐怕不是什么家人团聚和和美美的好日子。
“小,小公子,殿下他……”
我闭了闭眼,许久,才听见自己有点沙哑地说:“我去照顾他,没事的。”
我推开房门,水雾立刻将我纳入其中,烟熏雾缭里托出一道展开的屏风,我绕过去一看,那后面放着一个宽大的木桶,药汤汁水浑厚,泛着险恶的黑,少说也能下两个人进去烫火锅,不过里面现在倒是一个人也没有。
忽然听见一声沉闷的响声,我立刻抬起头:“殿下?”寻着声音的方向找去,只见纱幔掩映下,姬宣一头栽倒在床榻边,整个人都跪在那里,我心脏差点停跳,几乎是一边颤声叫着他一边扑了过去,我去扶起他,手掌按到姬宣的脊背和心口,冷得像是捂住了一团化到一半的雪,湿淋淋的,又像是从雪里捞出一颗快要不会跳的心。
这下我铁石心肠也要被他搞得要哭出来了,我跪在他身侧,姬宣头颅低垂着,长发遮住脸看不清他的表情,我连牙关节都在哆嗦,好一会儿,我才说:“你是真的要弄死我才作数吗?”
他没有动,我深吸一口气,拉开他手臂强行把他扶到我肩上,拖着他往浴桶的方向走,就这样勉强走了几步,姬宣喃喃了句什么,我没听清,皱着眉问道:“什么?”
“放开我。”姬宣很疲惫地道,“你出去吧。”
说着,就要抽回手臂,我抓着他手腕的力度紧了紧,依旧稳稳把姬宣架在身上,我侧过头,压着嗓音说:“你之后要作,随你,现在别跟我来这一套,姬宣,如果不是真怕打死你,我就要把你往死里打了。”
“为什么?”
他声音很低,气力很不足的样子,我把他安置在浴桶边的椅子上,跪在他面前给他脱衣服,他眼皮半抬着,目中没什么神采地看着我。
“为什么?”姬宣看了我一会儿,又说,“我没招惹你吧?”
我把那身浸透了雪水重得要死的华服从他身上扒下来,玉石珮环叮叮当当互相撞着,发出悦耳的响声,在被我粗鲁地一把扔开后,便都安静下来。
我没功夫理他这句废话,姬宣却犯起执拗,按住我的手腕,他垂眸注视着我,微微勾着唇角,他轻声道:“大家都很开心,不是吗。”
“谁开心?你吗,反正我不这么觉得。”我挥开他的手,干脆利落剥光他身上除了底裤外所有的布料,我冷笑着回道,“你来找我干什么,袁无功留的纸条应该说清楚了是怎么回事吧,你不知道一个人晚上在外面乱逛有多危险吗!外面还在下雪!我是只剩一口气了还是怎样,缺你那一会儿紧张吗?!你还觉得开心,谁开心?谁会开心!姬宣,说话动点脑子!!”
他静静地坐在那里,剥离凡尘间一切华丽装饰后,真宛若一尊被高高供奉起的玉雪神像,美丽,又冷漠。
我不该发火,我也从来没想要发火,姬宣如此虚弱,弃盔卸甲,与传闻中朝廷战无不胜的大将军分明是两个人,他变成这个样子都是我的缘故,但凡我知羞一分,都不该在此刻对他口出恶言。
可前所未有的怒火从里到外烧透了我,光是控制自己不做出些过激的举动就用光了所有意志,我半跪在姬宣脚边,看着他那凸出的膝盖骨,他的头发还在往下不住滴着水,我的后牙槽紧紧咬在一起,几乎发出嘎吱的声音,半晌,正想压住情绪先把人弄到药汤里泡着先,姬宣抬起手,力度温柔地握住我的下颔。
“原来你不高兴。”他抬高我的脸,自己则低下头来与我额头相抵,长长的发帘幕般笼罩住我们,他的神色中有种虚无的柔情,“但我也不能再做得更好了,这就是我的极限了,钟儿,要是这样你也不高兴,那我就真的一点办法也没有了。”
作者有话说:
趁现在抓紧发点糖。
第131章
与他的距离过近,过去姬宣眼底那些我看不透琢磨不清的情绪也都变得如此清晰起来,冰雪般的气息环绕在我们四周,世界天寒地冻,只有这一双眼睛依然是鲜活的。
不过那鲜活的色彩很快就消逝了,姬宣别过头,起身步入浴桶,他腰身紧致有力,丝丝缕缕披散的长发下现出肌肉的轮廓走向,在我面前一晃,就浸入了药汤中,姬宣仰面靠在巨大的浴桶边上,双目微阖,水汽拂满寡淡的面容,凝成一滴一颗的水珠,悬在下颔尖,摇摇欲坠。
“出去吧。”而姬宣还是说这句话。
我跪在那里,许久,低声说:“我得照顾你。”
“不需要。”他始终闭着眼,像从胸腔里叹出一口长长的气,就用那样倦怠的口吻说,“就算要谁来服侍,也不是你,你不是王府的人。”
“我确实不是王府的人,你说得对,我在京城本来就什么也不是……”
我慢慢走到他身后,姬宣双臂放松地依靠在木桶边沿,胸膛以下全部被浸泡在乌黑的药汤里,却也因此更显得那皮肤白皙,那皮肤上陈年的伤疤刺眼了。
我低下头,在离他脸不到一尺的地方说:“但我想照顾你,这样也不行吗?”
他好像笑了笑,仔细看去,那张脸上又一丝波动也没有:“闻人钟,你真的是心好软,我有时想不通,你怎么会是这副性子。”
“你讨厌我吗?”
姬宣叹息道:“啊,嗯,我不喜欢你,说讨厌也没有错。”
他睁开眼睛,水珠从眼睫不堪重负弹落,他抬手抚摸我低垂下来的脸,拇指揉了揉我紧闭的嘴唇,我明明才是站在高处,可这样自上而下看进姬宣的眼睛,只觉得身处悬崖,随时都会坠入深渊,失重感如影随形。
“我讨厌你啊。”姬宣轻声说,“我再也没有像讨厌你一样,讨厌过任何人了。”
他收回手,动作只收到一半,我就抓住姬宣的手腕,举在虚空中,我的声音比他更轻:“我知道这不是真的,殿下,你一向不会说谎,既然如此,何必拿些假话伤自己的心呢?”
这回姬宣是真的笑起来了:“我不会说谎,闻人钟,你可知我瞒了你多少事?一件件数也数不清,我不对你说谎,只是因为我不屑于和一个低贱的平民说谎罢了,但就算是这样,又能证明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