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死心累(109)
我沉默的时间太久,又一直注视着姬湘,便是这般无礼少女也没有露出被冒犯的表情,只非常礼貌地偏过头,抬手示意我讲,姬宣已落座,手里端着一盏茶,也抬起眼看向我这边。
被这两人一起盯着看压力可不是一般的大,我安静许久,缓缓道:“请公主恕我无罪。”
“你有何罪。”
“我有大罪,我意图不轨,居心叵测,忤逆尊上,目空一切……我打碎了您的花瓶。”
姬湘笑道:“那我也有大罪,我意图不轨,居心叵测,忤逆尊上,目空一切,要破坏的东西远远多过一个花瓶,你我同为有罪之人,我无法为你正名。”
第111章
“既是如此,那便请公主屏退左右。”
姬湘如玉般的手指轻敲桌面,静立在一边几个侍女便无声退出屋外,并轻轻关上了门,我瘫靠着椅背,仰头望着房顶,喃喃道:“可我还听说隔墙有耳……”
“没有耳朵。”姬湘十分秀气地提了提唇角,“我可以保证。”
我看向姬宣:“真的吗?”
他面无表情:“有人偷听我会发现。”
这下我就放心了,我苍蝇搓手状,涎着脸,神神秘秘地靠过去,道:“公主,都铺垫这么久了,咱们什么时候收网啊?”
“我已在京中散开流言,开膛手幕后指使者为太子,不过流言何时变成事实,还需要时机。”说着姬湘看了一眼姬宣,探过身子关切道,“这次太子令你出城进行所谓的围剿,兄长无事?”
“嗯,杂兵而已,没有玉玺,姬玉始终无法真正调动禁军,这对你来说是好机会。”姬宣仍是淡淡的语气,“不过太子也在加大向他们施压的力度了,你得多加注意。”
绪陵便是金吾卫上将军,更算得上禁军半个统领,过去他也向我提过绪家只忠于皇帝这类的说法。我心中若有所思着,却听姬宣忽避开姬湘的话头,朝我冷声道:“你不是有展现你的诚意么,还在等什么,说吧。”
“嗯?除了太史的支持,阁下还能给湘额外的惊喜吗。”
姬湘那完美的笑容弧度没有任何变化,缝在脸上了似的,她眼珠转动,一寸不离地盯着我:“湘当洗耳恭听。”
吃了袁无功那药,精神自然是精神许多,骨头缝里却总是透出难耐痒意,仿佛是年久失修的机器在强行运转下发出抗议的吱呀声。我换了个姿势,忍着去挠腕骨的冲动,撑着脸笑道:“惊喜倒也算不上,说到底还是在搞封建迷信那一套,但我相信,一定会为公主派上用场。”
“公主,我是个养鸟人呢。”
我一向很有自知之明,身边的人一个比一个超出规格,但那不代表我就成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
论权势,论财力,论武术论计谋,哪怕论颜值,我样样垫底。
即便我们谈笑甚欢,我们依然从未平起平坐。
我只是这个世界的路人甲,扯虎皮做大旗,在我不能抵抗的命运,以及一切一切向我投来的审视目光前虚张声势罢了。
“公主仿佛不明白我的意思。”迎着姬湘的目光,我微笑起来,不再拿掌心托脸,坐直了身子,但仍轻松地道,“那就暂且让我将惊喜押后,我保证,它一定能让公主满意。”
姬湘笑道:“阁下已经给了湘很多惊喜。”
“希望你能说到做到。”姬宣背脊比我挺直得多,他就坐在姬湘手边,眯着那双情绪莫辨的眼,手指轻轻敲在扶手,姬宣毫不留情地道,“没人对你有超出实际的要求,你老实点,别添乱就行。”
语气很不好,可细究这话却有另一层味道,姬湘笑着看了姬宣一眼,又朝我道:“兄长心思惯来缜密,并非看轻阁下,似阁下这般人物,自然一言九鼎,湘没什么不放心的,只遗憾不能早几年与阁下相识,日后若有机会,阁下得领我去黑风岭见识,兄长都向我提过好几次,黑风岭是很好的地方,湘心往已久。”
说完,弯起眼睛,仿佛真的满心期待地叹了口气:“我很少离开这间屋子,便总觉得世间哪里都好。”
她这话很没道理,世间既哪里都好,就该亲自去看看,而姬湘若真的坐在至尊之位,那就确实哪里也去不了了。
不过转念想想,到那时,整个天下都是她的掌中之物,大约也不会在乎自己能不能亲自前往了。
“穷乡僻壤罢了。”我还是笑,“我们男人便也罢了,公主金枝玉叶,可不该去这种地方受苦。”
姬湘带着一丝隐秘的笑意,目光在眼睫下轻轻颤动着,水一样的色彩,她又意味深长睨着姬宣,只听姬宣冷冷一哼,望着我翻起旧账:“怎么,我当初就合该被你绑着受苦?你是这个意思?”
我叫苦不迭:“误会,殿下误会啊,二位都是我黑风岭高攀不起的贵人,当初有眼不识泰山,殿下万万莫要与我一般见识。”
我快要以为他是真的借机在向我发泄过往的火气,头都快抬不起来,无意间看进姬宣的眼睛,发现那里面居然是带着笑的。
就像散落在水潭里的星星,有着渺茫而温柔的亮色,但那笑须臾就散了,反叫我疑心自己眼花,他还是板着脸,对姬湘说:“我还有话同你讲——闻人钟,你出去呆着。”
“他深得兄长信任,我自不会多加怀疑,留下来旁听也没什么……”
姬宣打断了她的话,沉声喊我:“闻人钟。”
我没有二话就站起来,姬湘笑着抬头看我,唤了守在门外的侍女,叮嘱她道:“好好伺候着,莫要怠慢了贵客。”
侍女屈膝,柔柔地应了是,声音很好听,模样不算最出众,但看着十分面善,姬宣扫了她一眼,没说什么,扭头就去和姬湘说事,而我则走出门去,把他们的说话声抛在了身后,那个侍女寸步不离地跟在我身后,没什么存在感,只在我驻足思考时向我轻声提建议:“我领公子去花园里走走?”
这个季节便是御花园想来也没什么景致,我不大感兴趣,倒是眼馋这好天气,很想找个僻静的屋顶跷二郎腿晒太阳。
这样的好事情眼下肯定是做不得的。
我试着深深吸了一口气,感觉呼吸依然很顺畅,对袁无功那药不由多了一层满意,确定身体情况无恙后,我有意要支开那个侍女,好自己独自去调查有关姬宣姬湘兄妹二人的母亲,向月的事,她却四两拨千斤,总是不肯离开我,一番折腾下,我慢了好几拍终于反应过来了。
哪里是来伺候我,不过是姬湘的眼线,用来监视罢了。
想明白了这点,我反而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感觉刚才各种支使人家的伎俩早都被看穿,大家都是混口饭吃,同为打工人,我何必给人家小姑娘添麻烦。
可这事儿不调查又不行。
我捏了捏眉心,叹口气,干脆转身面对着侍女,她脸上罩着浅笑的面具,似一尊没有灵魂的人偶,眼底缺乏感情,就这般平静地回望我。
“公子有何吩咐?”
我问道:“两位殿下感情一直都很好吗?”
侍女笑着回答:“当然,宣殿下征战在外,我们公主每逢十五都会去神庙里为他祈福。”
“尽管血浓于水,到底聚少离多,想必彼此都有自己的秘密吧。”
她不再接话,只是弯着眼微笑。
我有心要试探,想说的话尽数被这张框在规矩里的脸堵了回来,我不大会应付这样的人,在她面前感觉说什么都是错的,颇为沮丧地垂了垂脑袋,却忽然听见她主动道:“谁都会有秘密,有秘密本身不是错。”
我猛地抬起眼,侍女还是用没有起伏的眼神看着我。
过了会儿,她垂下眼,轻声道:“公子不这么认为吗。”
我们站在宫殿之间相连的小径上,放眼望去四下无人,许久,我道:“……你这是?”
她眼底闪了闪,声音越发轻:“我姓白,由于父母过世得早,跟随公主前多年一直住在伯父家,堂妹小芷三生有幸能成为药王谷外室弟子,有劳公子照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