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死心累(189)
我本想与谢从雪斗到地老天荒,却不得不在下一瞬侧身让开,舞动的剑光如同漫天散开的白练,又如苍凉的飞雪,以及在飞雪里消逝的无望痴念,谢澄浑身散发着前所未有的气势,带着千钧压力,迎着那足以将人凌迟的杀意,从我肩侧飞身向前,只靠着手里一柄卷了刃的破剑,就挡下了来自天下第一人的攻势!
琅琅之声,近乎古钟震动,沉重的嗡鸣在战场上传出老远,剑与剑交锋,信念与信念相抗,谢从雪瞠大了眼,嘶声道:“谢澄!连你也要背叛为师吗?!”
“不。”谢澄说,“我从不背叛任何人。”
“那就滚开!我要杀了他!他竟然敢,竟然敢……好大的胆子!今日若是不除掉此人,难消我心头之恨!”
谢澄什么也没说,他足下发力,大地顺势龟裂出蜘蛛网一般的痕迹,谢澄猛的回撤长剑,却又绷紧了腰腹,旋身带动手臂,将剑尖指向了谢从雪的咽喉!
“……不,不行。”
谢澄面对自己师父的态度始终谦卑至极,这就显得他横在谢从雪脖颈,那稍一不留神就会血溅三尺的剑刃更为尖锐。青年一头高高束起的高马尾在这二人带起的磅礴的气场中猎猎,周遭仍在打斗中的士兵都忍不住侧目,而他像是浑然不觉自己所向披靡的强大,低眉垂目,语气十分忧郁地说道:“我不会允许任何人伤害他,无论您怎么想,这都是早已决定好了的事。”
“到此为止吧。”谢澄平和而恳切地道,“您的目的已经无法达到了,放下剑,回寒山吧,师弟们都在等您。”
谢从雪沉默许久。
在男人抬起一双血红双眼的刹那间,我心道不好!
只见谢从雪就如不久前应对我时那般,嘴角咧出疯狂的大笑,竟是毫不犹豫地将自己的咽喉撞向了谢澄的剑,即便谢澄惊骇之下本能收手,那截脆弱的皮肤依旧是乍现了血光!
任何人遭此重创都一时间难再有反抗能力,谢澄难以置信地想要伸手扶住谢从雪宛若缓缓倒下的前倾肩膀,然而,那只是一个用心险恶的骗局。
“小秋!”
血光背后,是谢从雪冷酷的双眸。
“澄儿。”谢从雪遗憾地轻声道,“我对你很失望。”
那飞速愈合的带血伤口映在谢澄眼中,又被当空袭来的剑锋所取代,谢澄尽管已及时横起手臂抵抗,却也到底晚了一步。
而在这场当今武林堪称顶峰的战斗中,一步便是天堑。
“锵!”
谢澄手中那早该功成身退的剑,终于在此刻应声而断!
那是我送的剑,我给谢澄的礼物。
若谢澄因这柄剑的无用而死,那无用的就不是剑,而是我。
一切都仿佛是慢镜头,从开始到结束,一切一切,都有迹可循。
只是信手从缤纷落花中探取我最心爱的那一朵,这绝非难事。
这一次,我不会再失败了。
碎裂成两段的剑尚未落地,谢从雪兴奋的笑容只初初绽开,谢澄的嘴唇,也没来得及泄露那一声猝不及防的疑问。
“闻人……?”
剑光纠缠着杀意,来势汹汹,不可抵挡,惊艳到了这个地步,那就意味着它一旦出世便势必见血,可就是如此,拿小秋那装满娇气念头的脑袋来作陪,未免价格也太昂贵了些。
娇气的三夫人可受不得这个苦。
不轻不重的一掌推在了谢澄身上,这本该只属于师徒二人的舞台被无关者强行闯入,戏至高潮处,那背后插满旗帜的武生眼看着就要在一个响遏行云的悲音中倒在血泊,就在那台上台下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的一刻,书至尾声的话本被扰乱了。
谢澄不会死,不能死,天选之人作为此世的支柱,绝不能莫名其妙死在这种地方。
这个世界还有很多美丽的风景,美丽的人,等着小秋去一一相遇呢。
一剑过后,鲜血淋漓。
谢从雪斩下的不是谢澄的头颅,而是我的右手。
“——哈哈哈!好啊!好啊!当日你毁了我持剑的手,今日也轮到你受其苦,可见天理昭彰,报应不爽!”
谢从雪那彻底失去理智的刺耳狂笑充斥着我的耳膜,可紧接着,他就再也笑不出来了。
手腕渐渐失去体温,赶在它带着长串血珠落地前,赶在它失去最后的气力放开手里的剑前,我左手抓住了右手,右手握紧了剑柄,然后——
狂喜,暴怒,困惑,万变情绪在谢从雪面上依次闪现,最后定格为一种近似于愕然的神色上。
但我已经不关心谢从雪还有什么未尽的遗言了。
闪电划破天际只需要一眨眼,一眨眼的凛然,一眨眼的无声,我的剑锋已戳进了谢从雪喉头,冷铁与热血相交,爆炸似的雷鸣正持续灼烧着一个人最后的生命。
我目光平静地看着他,说:“死吧,别废话了。”
他喉咙咕噜咕噜往外冒着血泡,谢从雪伸出手,徒劳地在我面前抓了两下,有了替死鬼,哪怕到了这种时候,若非遇上的是我,谢从雪多半也能想办法再挣出一线生机,然而很快,那手就垂下去了。
“……”我说,“我会想办法把你和慧姑娘葬在一起的,算是我的补偿了。”
我弯腰,从谢从雪胸口拾起我的断臂。
我看了眼呆呆站在原地的谢澄。
他似乎骤然间失去了全部的气力,不再能动弹,也不再能言语,一张脸上的神情——
血流如注,我半身血流如注,断臂面隐约可见裸露的白骨,新鲜的嫩肉热气腾腾地在伤口里蠕动,我低头,将右臂握在手里,一时不清楚依照这里的医疗条件,还能不能再把它接回去。
多半是不能了,我只好又将它轻轻放到了地上。
谢澄还是那样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
“不疼。”
闻言,他就看向我。
我别开眼,笑了笑:“不是在和你说。”
我随手点了肩上几个止血用的大穴,草草敷衍了事,这时,谢澄犹如挣扎般突兀一动,手里的剑哐的一声就砸了下来,我便一边寻思着接下来还有什么事等着我赶行程,一边对他道:“收尸吧,你跟他都应该回寒山了。”
“……”
“走了。”
见他始终说不出话,我就先转身离开了。
渊冰厚三尺,素雪覆千里。
我心如松柏,君情复何似?
作者有话说:
要到我最期待的环节惹
第197章 if线收尾(?)
一定要给if线收个尾的话,大概也不是大家想看的那种结局,譬如三攻立刻自杀生死相随什么的……阿药倒是想过要不要一了百了,可——“大约我死后会去的地方,与相公的所在地天各一方,即便此刻上吊追着他去又能如何?他不会想要见我,他早就恨极了我,说不定此时此刻,他就在哪里,瞧着我们这副窝囊样直发笑呢。”
至于姬宣那就更不会死了,他是个又勇敢又懦弱的人,此生为数不多的决心都用在了姬湘身上,剩给路嘉的就只有欲言又止,欲言又止,永远的欲言又止,这种男人真的很麻烦啦,他会一如既往带着自责与自卑活在这个人世,只要姬湘还需要他,他就会一直在这条路上走下去,直到某一天他再也走不动,闭眼前女帝离宫来到他身边,握住兄长那只枯槁的手。
她听见病人蠕动着嘴唇,好像在问什么,一遍又一遍的,就把耳朵贴过去仔细听着,许久,姬湘直起身,注视着将死之人。
“可以。”姬湘道,“可以了,不用再为湘操劳,兄长可以去找他了。”
就在他固执睁大的眼睛上一拂,姬宣便死去了。
谢澄……谢澄应该会炸一辈子的毛吧哈哈,毕竟是他第一个直面了路嘉的死相,那一幕会成为谢澄永久的梦魇,江湖上人人皆知有个疯子,他不爱杀人,可一旦有谁犯了他的忌讳,他也从不惮于开杀戒。抱着把不值钱的破剑,满头花白,像个乞丐一样从江南雨幕走进大漠黄沙,传闻他武功为当世天下第一,无数青年才俊向其发出挑战,少有人寻到他的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