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死心累(349)
我本不把露宿当回事,有柔软床榻很好,没有也不碍事,或者说对我而言,没有才是常态。但月上梢头,我才知道要在野林里与姬宣挤在狭小的车厢过夜,是件多么困难的挑战。
拴好马,我去附近溪边洗完脸,又把水壶装满,这才慢吞吞往回头走,天是真冷了,黑得也快,某种程度上这影响了我们的行程,白天太短,而黑夜太长。
林深雾也重,这个季节很少能看见出来觅食的小动物,我有心想捉两只兔子给姬宣,抱着也能取暖,可想到兔子,就会想到羽仪,想到袁无功,我的脚步不由便放得更慢了。
“……”
不远不近绕着车厢,我溜了好几圈,这既能当做打发时间也能算成放哨。今夜晴朗,云层散开,皎白月色缀在枯枝,几只看不清品种的鸟挤在一起取暖,毛绒绒的,这么看着倒也不会觉得它们冷。
鸟有伴儿,人没有,我把姬宣独自留在马车,估摸着他睡沉了我才谨慎地撩开帘子摸进去,刚要找个地儿睡,黑暗中,我的手竟摸到了一片赤裸而温热的皮肤。
“啊!我、我不是故意的……你怎么……怎么不穿衣服……”
“我在换药。”姬宣道,“动作轻点,别这么毛手毛脚的。”
我垂头丧气地应了,很快,我醒悟道:“你要我给你换药吗?!”
万籁俱寂中擦的一声响,却是姬宣点燃了烛火,他随手把灯盏放边上,那晃悠悠的火苗能照亮的地方很有限,幸而车厢也不大,我眯缝着眼,捂住上半张脸,姬宣又冷淡地道:“都是男人,你在避讳什么。”
“……刚才什么都看不见,你是怎么给自己换药的?”
“做了这么多次,闭着眼睛也知道在哪里,还需要看吗。”
一听这话,我忙道:“那还是请王爷亲自动手,我下手不知轻重,怕弄疼了王爷。”
不得回应,我试着把指缝开大一点,默念了数遍色即是空空即是色,才咽着口水向姬宣看去,他衣衫褪到腰间,腹肌的线条没入无法窥探之处,那上身不着一物,庇体的长发也掖在耳后,他肤色极白,在烛光下难得多了几分暖意,可旖旎的念头正要发芽生花,就被姬宣一身显露无疑的伤疤给生生摁了回去。
可能是我见识少,除了我自己以外,姬宣是第二个我能在对方身上看见这么多伤的倒霉蛋,长的短的,深的浅的,好几处都是九死一生的难关,竟也侥幸让他活下来了。
姬宣解开纱布,肩头的伤口比先前明显有所好转,新鲜的嫩肉是粉红色的,这个过程正是痛痒难耐,姬宣那张脸却跟凝固了似的不会有任何波动,他拇指中指并拢在青宵给的那罐药膏里一旋,直接就粗鲁地抹到伤口上去了。
我下意识道:“轻一点!”
“……”姬宣看也不看我,“又不来帮忙,在说什么风凉话。”
“我是怕弄疼你,但你这下手也太重了……”
“重吗?”
他冷笑了一下,草草对付伤口的动作里依稀让我品出几分怒气,这怒气就来得很平白无故,我想不通这又是哪里把他得罪了,就听得姬宣又淡淡道:“你在江湖上漂泊,受过的伤,吃苦的苦,不比这个重得多?”
我一时无言,终是无奈道:“怎么能这样比?王爷千金之躯,何必自轻。”
他没理我,缠好纱布把衣服穿上,自顾自背过身躺着睡了,我看了他一会儿,吹灭烛火,也隔着行李躺下。
就是这时,我也没取下面具,姬宣一路上亦没有要求我取下,我知道这样做没意义,但不这样做……我就更不知道该怎么和姬宣相处了。
太冷了,外面好像开始在刮风,后半夜也许又会下雪,鸟都会在这时挤挤蹭蹭取暖,两个大活人却成心要把自己冻死,让我对着姬宣那棺材脸说真心话难,可失去视觉后,无处不在的黑暗施舍给我两分安全感。
我低低说:“王爷?”
“……”
“您睡着了吗?会觉得冷吗?”
“……”
我无声地叹口气,把行李推开些,撑起上身朝姬宣那边靠了靠,在紧闭的车厢处久了也渐渐能看清一些事物,我正要不放心地去试姬宣的体温,手腕却在半空就被他一把捉住了。
“……我是怕你冷,我、我没有坏心思……”
“嗯。”
他轻声应着,便把我的手放开,姬宣转过身,与我面对面躺着。
又过了会儿,他伸手覆盖在我眼前,面具不能传递他的温度,我也不清楚他是怎么发现我一直在看他的。
“睡吧,明天还要赶路。”
他手指上残留有药膏的香气。
第342章
一路安宁,只花了半个月光景,我们便抵达江北边缘地带的一座小镇,坐落于群山深处,山顶白雪皑皑,山下也是冻河凝霜,黑白间少有绿意。
天选之人到底体质非同一般,姬宣的肩伤在这趟旅途的后半程便愈合了大半,也因此他主动说接下来由他当车夫,我去车厢里歇着,被我大惊失色地驳回后,他沉默了半晌,退步说那就轮流着来吧。
他肯在这种地方退步令我很是惊讶,毕竟依照姬宣过往留给我的印象,他其实是极其强势,说一不二的性子,具体表现在当初铁了心要把我赶回黑风岭——没想到现在竟然能被我三言两语打发,变得如此好说话,倒让我莫名生出一股不足与人言的郁气,郁闷于我受过的那些罪都是白受了。
姬宣在幕帘外同我说话时,我还沉浸在往事中,直到他又在车壁上扣起指节敲了敲,我才忙回神:“怎么了?”
“要到了。”姬宣的声音略有些模糊,“把衣服穿好。”
我披好大衣,掀开帘子先谨慎地探出个脑袋,迎面一阵妖风吹得我结结实实打了个寒颤,我口齿不清地道:“这里还算是南方吧?南方为什么会这么冷啊!”
目及之处皆是茫茫,大地尽头可见炊烟袅袅,姬宣稳稳握着缰绳,驱马踏雪前行,两侧枯林里隐约有四足动物一闪而过,姬宣盯着那串留在积雪上的脚印,漫不经心道:“今年是要格外冷些,也不知会不会影响来年收成……把帽子戴上。”
我抱着一个小小的暖手香炉,没有再缩回车厢,索性坐在姬宣身侧,这次他没有阻拦我,反而朝我这边不着痕迹地挨了挨,四下皆静谧,唯车轮声辘辘,我由衷地叹息道:“如果能在此时搭一间茅屋,悠悠闲闲住到开春,那就再好不过了。”
姬宣安静地听着,而我感叹完,忽觉不妥,正想着找个说辞把话圆回来,就听见姬宣道:“这种开阔的地方不适合茅草建房,风太大,容易被掀了屋顶。”
“……”
“而且这种季节没有提前做准备,人是活不到开春的。”
“……”
“天天吃野味,不到十日你就会厌烦,别说悠闲地住下去,估计只会想着逃到更温暖人也更多的村子里。”
我痛苦地抱住脑袋:“我就只是随口说说,随口说说而已……”
“但是。”姬宣话锋突兀一转,他顿了顿,平淡地续道,“我也和你一样,如果能随心所欲地生活,那么……住在这里,也不是不行。”
我不知该用何种方式接话,相对无言,当天边一只苍鹰展翅飞过,姬宣忽轻声道:“后面有人。”
我幅度极小地偏过头,我们经过的雪地只有车轮马蹄的痕迹,乍一看毫无异状,我仔细确认了一番气息,回道:“嗯,人还不少,就是不知道谁派来的。”
姬宣面色不变,仍是维持着原本的车速,我手滑入厚重的内衫,握住了刀鞘,上身也慢慢弓了起来:“在这里动手吗,前面是村庄,我不想把麻烦事儿带给其他人。”
“等。”
姬宣没有多加解释,我也不再追问,只全身心专注于应对即将到来的袭击,眼看沿着这条乡间小道再走一里便是村庄,身后那阵来自多人的涌动气息也越发明显,姬宣猝然伸手揽过我的腰,与此同时他扬起马鞭,狠狠抽了下去:“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