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死心累(284)
“他杀了易安师兄……”
“一定是误会,退一万步就算真的是他动手,那也一定有他的理由。”
青宵呼吸变得更加急促,如同一旁有谁在打鼓造势,他定定望着我,某个瞬间,他眼里近乎写着仇恨。
“他杀了易安师兄!”青宵吼道,“我后来又去问过他,可他什么都不告诉我!当着我的面,就在我面前……他杀了师兄,这些年他性情再如何改变我都不在乎,但他杀了师兄!”
青宵拼尽全力冲我叫嚷:“理由,什么理由,只要他肯说,再荒唐的理由我都会相信,可他只是把我推得远远的,我去找他,不是闭门羹就是冷嘲热讽,易安师兄没了,我当是一场梦,可尔雅师兄他们很快也走了……都没了,都没了,那么多人死了,活下来的只有他!我曾经有那么多师兄,现在除了他,一个都不剩了!”
“现在所有人,都认他是药王谷大师兄!”
“除了我,还有谁会记得易安尔雅,记得那些死去的人,记得他——压根儿就不叫什么袁无功!”
这么看来,这对看似迥异的师兄弟并非全无相似之处,情绪激动上头时的这股气势真是如出一辙。
我很想为袁无功说上一两句话,为不在场的他反驳些什么,但思来想去,我能说的就只有那么微不足道的几个字:
“我相信他。”
我探手,掌心想要覆在青宵头顶,青宵下意识躲开了。
青宵低头,胡乱用袖口擦了擦自己的脸,他含糊道:“前辈,你不是我,你不明白。”
本来我打算马不停蹄追上袁无功的脚步立刻赶往药王谷,出发前,却是意外收到了谢澄的来信。
寄信人谢澄,收信人本人,信使玄凤。
一只胖得出奇的雪鸮蹲在窗座边,嘴里规规整整叼着信件,安详地要我收签。
我:“……”好家伙,明明我之前被关了大半个月也不见它出手相助,这俩混账到底是什么时候背着我联系上的?
青宵比我表达更直接:“哇!这是什么鸟?这是新培养的信鸽?我从来没见过!”
毛孩子试探着想去摸一摸这只漂亮的猛禽,可惜玄凤向来只服英娘管,见状当即大鹏展翅,以一个十分矜持的姿态落在我头顶,被担心颈椎前倾的我给无情赶下去后,退而求次,在我肩膀上扎窝了。
……然后被我拎着翅膀,递给了满脸写着渴望的青宵。
将玄凤愤怒的叫声搁置不理,我快速看完了信,沉思。
谢澄的来信其实只有一个中心思想:后院失火,大打出手,老爷柔弱,总之先往后拖上一拖。
大夫人来势汹汹要抄了二夫人家底,二夫人这段时间携相公远走,又双双不见踪影,三夫人夹在两位哥哥之间何其心焦,何其难办,也就千钧一发之际有凤凰明示闻人钟无恙,否则三夫人当场就要加入大夫人阵营,两人一起将药王谷圣手吊起来打了。
一手疏狂草书,谢澄絮絮叨叨:
“你收到信,若袁无功就在你身边,便替我转告他——给我等着。”
“让他自己回来处理自己留下的破烂,我不曾出手,已经是我仁至义尽,姬宣最近精神看着不太正常,你暂时别和他一起出现。”
“……他欺负你了吗?需要我,就让凤凰给我送信,我会立刻赶到你身边。”
沧海桑田,时过境迁,最不靠谱的谢澄竟成夫人中最靠谱的那一位,这怎么不算一种成长?不算养成游戏的圆满通关?
玄凤:“要不还是让他们把袁无功吊起来打一顿算了。”
摸够了宠物,青宵自是心满意足去屋外打水,玄凤却颇为嫌弃地理了理乱糟糟的羽毛,它飞到斗柜上,态度轻描淡写:“我去打也行,真该死啊。”
我:“???领导你疯了吗,说什么呢,你忘了他是何人了吗?”
“任务对象又如何,天选之人又怎样,真不是个东西。”雪鸮橙黄的双眼一转不转,竟顿时给我毛骨悚然之感,它阴恻恻道,“自己作死也罢,还拉着你一起,谁娶了他,算祖上不积德,这辈子就彻底毁了。”
我:“……”
完了,二夫人这次真把领导得罪惨了。
身处婆媳矛盾的最中心,我就如同天下任何一个笨嘴拙舌,被老婆老妈来回拔河拉扯的倒霉丈夫,当即头痛欲裂,头都大了。
我刚要试着张嘴为袁无功开脱,玄凤便二百七十度猛的甩头,只见它毫不在意伸了伸锋利的爪子,在斗柜上留下深深的剜痕,玄凤冷冷道:“你还敢为他狡辩?”
我:“没有没有,哪敢哪敢……”
“给你指条明路,你就呆在这儿,谢澄会过来陪你,至于药王谷那些勾当,会有姬宣出手收拾,等收拾得差不多了,你再出面,保袁无功一条命。”玄凤道,“这回就别掺和进去了,真是蠢得不像话,从头到尾被人牵着鼻子走,我都替你丢脸。”
“领导,你听我说——”
“闭嘴,我现在不想听你说。”
“给我一个解释说明的机会,我已经知道了阿药的部分过去,这把我有信心我能赢,要救人不能只救形体,咱们还得救心!得救心啊!”
雪鸮就收起了即将飞离的翅膀,再次二百七十度扭头打量我。
我咕咚咽了口唾沫。
“谈恋爱救不了二夫人。”它平静且怜悯地道,“少吃野菜,多吃点好的吧。”
最后,说服我的还是玄凤一句:“你现在身娇体弱一步三晃,届时刀剑无言你先嗝屁,你觉得你二夫人能再活着等你一年?”
玄凤说的很有道理,再加上它向我保证会替我多盯着点,我别无他法,偃旗息鼓了。
我倒在床上发呆,青宵坐在床边看书,玄凤走后,我俩又尴尬地陷入了沉默。
我翻来覆去,还是主动开口道:“青宵。”
“嗯。”
“麻烦你来照顾我了。”
“不麻烦,毕竟这是大师兄拜托的。”
“……”我顿了顿,“你还肯听他的话?”
青宵面无表情道:“前辈,你不是我,你不明白。”
本来多听话多乖巧的孩子……这是活生生被我逼得提前进入叛逆期了。
我抓耳挠腮,想再顾左右而言他,青宵却没给我这个机会,他啪的一声将书倒扣,留下句“我去附近村里买点东西”,就沉着脸闷头离开了。
摔门的阵仗那叫一个大。
我默默往被窝里缩了缩,后悔自己哪壶不开提哪壶,确实,即便我说上一百遍袁无功不是坏人,也敌不过青宵亲眼所见的师兄弟屠戮,换位思考,青宵能在目睹那样惨烈的一幕后还心里健全长成现在的模样,已经是很不容易了。
罢了,又不是没哄过生气的小孩儿,驾轻熟就了。
正在琢磨着药王谷此刻该是什么局面,我一个人呆在屋子里,群山间万籁俱静,正是黄昏入魔,我忽然听见了奇怪的声响。
咚,咚。
窗户从外面被轻轻敲了两声。
难道是玄凤半途折返,亦或青宵别别扭扭要来跟我和好?我疑惑地撑起上半身,向窗户看去。
隔着那层薄薄的竹篾纸,有个模糊的人影倒映在上面。
“青宵?”我道,“是没带钱吗?”
我下床,裹着被子,慢吞吞地挪到了窗户前。
“青宵?”
我又喊了声,就用力推开了窗户。
窗外,站着一名微笑的青年。
我之前打第一眼见到他就觉得他奇怪,又说不出哪里奇怪,这一刻恍然明白,他奇怪就奇怪在,他看起来是在尽力模仿袁无功。
刻意弯起的唇角,冰冷的眸光,藏满弯弯绕绕心思的神情——这些都是我家二夫人的标配,他学得实在不得精髓,唬外人也就罢,我看着却别扭极了。
“小可言良,初次见面,百闻不如一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