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死心累(186)
“公主最想要什么?”
谢从雪不再顺着我继续回答,他似笑非笑地看了我一眼,反问:“小友,你最想要的又是什么?对你而言,什么才是最珍贵的?”
随着这句轻喃絮语散进风里,我也不由走起神。
天地浩瀚,我好比一片渺小尘埃,飘飘荡荡,身不由己,一片尘埃……能有什么珍爱之物?
万人厮杀的战场,我却觉得只有我一人立于此地。
“我想回家。”
既然谢从雪诚恳相待,那我也当尽好自己的礼数。
我放松下肩背,朝谢从雪有些无奈地笑起来。
“我想回家。”来到这个世界后,我第一次清晰地向他人说出了那深藏于心的执念,“对我而言,这个世界上最珍贵的是我的父母,为了他们,我什么都能做,也什么都能放弃。”
许久,谢从雪叹息道:“你是个孝子,小友,有你这样的儿子,你的双亲应该为此感到自满。”
“你说,你为了父母什么都能做,也什么都能放弃,可你有没有想过,若是连生命都能置之度外,那你对父母的孝心,到头也都会成了空。”若忽略我与他之间势不两立的关系,谢从雪这番话说得上是长辈在谆谆教诲晚辈了,“身为人父,我敢保证,你爹绝不愿意看见你做出如此的决定,我们宁愿看见孩子天南地北展翅高飞,也不希望她为了自己困于方寸之地。”
我说:“所以我不会死,我会活着回去见他们。”
谢从雪不置可否,只是微抬下巴。
于是我也抽出了自己给英娘他们置办武器时,顺手给自己留的那柄剑。
就在这场死斗避无可避要发生前,谢从雪脚下猛的一顿,电光火石间,一支箭矢带着不可阻挡的气势划破战场而来,铮的一声深深扎进了离谢从雪不过半丈的地面!
我下意识回过头,赤红长裙的王女不知何时已站在了城墙上,狂风猎猎,她手持长弓,弓弦仍在振动不休,城墙上乌压压的都是弓箭手,可一眼望去,姬湘浑然如一团肆意燃烧的火,让人除了那道窈窕身影外什么也看不见了。她乌黑的发在身后扬起,一点金光在其间闪烁,那是一根凤形金簪。
姬湘背对着万丈苍穹,正居高临下注视这个战场上的所有人。
“……啊,我差点忘了。”
谢从雪若无其事放下剑:“湘儿叮嘱过,你还有用,在你完成你对她承诺的那件事前,我还不能杀你。”
“没关系。”我也回过头,说,“请公主放心,我答应了的事,就一定会做到——更何况,我认为用一条抛妻弃女,沾满血腥的性命,去作为她成皇的贺礼,也是十分合适的。”
谢从雪仰头大笑出声!
随后,他面无表情地前进一步,那双眼里长久来压在海面下的暗潮,终于席卷成一场毁天灭地的暴风雨。
我轻轻吸了口气。
无双瞬发。
作者有话说:
倒计时了倒计时了!我狂喜乱舞!
第193章
开春,正是万物复苏的季节,抽出新条的柳树与解冻的溪流都招摇着盎然的生机,正所谓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大约离京城更远一些的村庄,乡民们都该忙着翻地施肥,好为当年的丰收埋下伏笔。
然而这样欣欣向荣的喜悦气氛却隔绝在了这片肃杀的战场之外。
一片枯萎于三九天的叶,并未在寒冬中归根,它悬在枝头,风雪奈它不得,而只消一缕徐徐春风,落叶便越过了京城的纷乱,顺着城墙飘落,最终——
在瞬息间,被两柄交错而过又再次缠斗的长剑,斩成了几乎微不可见的碎末!
“……太好了,上回与小友短暂交手,未能尽兴,今日终于能全了这份遗憾。”
谢从雪笑着偏过头,抬臂格挡住我送到他颈边的剑势,一路摩擦出的火花映在他幽黑的眼里,就仿佛被撕开夜幕的闪电所照亮的一角大海,并不明亮,只是让更多的狂风巨浪无处遁形。
他直视着我的目光,专注到令人觉得恶寒,哪怕身处尸横遍野的厮杀中心,谢从雪也只注视着我一人,外界再多的血与泪,都干扰不了他分毫。
特别是当他意识到,我也同样只注视着他时,谢从雪的兴奋之情简直澎湃到了难以言述的地步。
“不行,不行不行不行……不能一口全部吃光……”
分明他手上与我对阵的剑术出神入化到了极致,却用一种陷入迷障的喃语道:“得慢一点,慢慢来……啊,真的是太棒了,小友,就像是在喝酒,在跳舞一样……”
由于我先前在谢从雪这里已经摔过一次大跟头,吸取惨烈的教训,哪怕谢从雪疯魔得跟个索命修罗似的,我眼神也一错不错毫不避让,每送出的一剑都直逼谢从雪命门而去,罡风劲急,无数道血口子在他身上破开,竖挑横斩,凌迟也不过如是,然谢从雪仿佛压根儿感知不到痛楚,我给他留下的伤痕越多,他越是喜悦,那种狂乱的情绪堆积到最高处的一刹那,谢从雪竟是生生用自己已无用的右侧肩胛骨撞上了我剑刃,向我猛的压了过来!
谢从雪目中甚至略有些涣散,落霞横亘在天际,那张异常年轻的容颜上带着丝玄妙的笑意,他道:“小友,你喜欢喝酒吗?你与澄儿一起跳过舞吗?……太可惜了,那是世界上最美妙的事情了啊!”
我的回答是侧身支起手肘,发狠重击在谢从雪的腹部,并将那已没入他血肉的剑尖,旋转着往下用力劈去!
千钧一发之际,谢从雪架住了我的小臂,然后……
他用拇指,隔着层薄薄的布料,开始来回深切地抚摸着我的皮肤。
我:“?!?!!”
我受惊下想都没想,拔出剑就向后跳了一大步,落地后我满眼骇然地瞪着他,谢从雪没有急于追我,他站在原地,若有所思地盯着自己的指腹看。
要命,出大问题,这老王八该不会是在生死关头觉醒了什么奇怪的癖好吧?!
三刀砍死谢从雪和带偏谢澄的师父,这俩不是一个概念啊!
“你的皮肉骨骼……”他眯起眼说道,“并不足以支撑你这一身功力,小友,你是和我一般,用了什么禁术吗?”
见我不答,他主动坦白道:“如我,我身上就有两种禁术在起效,一是这张不会老去的脸,二是……哦,你看,已经在生效了。”
谢从雪那一身方才被我划出的伤口,正以常人不可能有的速度飞快愈合着,我不由皱起眉,谢从雪刚要笑着开口,我径直打断他,冷声道:“是谁做了你的替死鬼?”
“嗯?事到如今,你该关心的是这个吗?”他耸耸肩,道,“是小友你认识的人。”
“……”
我二话不说,转头就在战场上寻找起谢澄的身影,谢从雪又是爆发出一阵笑,他似乎并不打算趁我分神的时候进攻,至少在这一点上倒是维持了天下第一该有的骄傲的姿态。谢从雪温和地道:“放心吧,我不可能这样对澄儿,澄儿是我亲自教养长大的徒弟,就是不提药引一事,他的重要性也非比寻常——更何况替代品有的是,我怎么会用澄儿宝贵的身体做这样浪费的事情?”
其实我在转头的那一刻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毕竟上回我虽未真正挖出谢从雪的心脏,也实打实重伤了他,谢从雪也如今日一般在我面前伤口快速愈合,可那时谢澄并未受到什么损伤,这足以说明谢澄并不是谢从雪的替死鬼。
如此显而易见的道理我都没立刻想通,我不由抬手重重捏了捏自己的眉心。
谢从雪评价道:“小友,关心则乱了。”
“所以是谁?”我放下手,“我俩的事,不需要拉上其他人作陪。”
“话是这么说,但其实是小友你不忍心杀死一个无辜的人吧?”谢从雪的语气仍是不温不火,只是隐隐有着遗憾的意味,“唉,小友,你给自己的负担太重了,如此一来,我便是想要和你打得尽兴,恐怕都难以完成……实在浪费,为什么要这样在乎无关紧要的人呢,牵绊累赘越少越好,你与我天生都该是站在顶峰的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