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死心累(154)
对这位矜持的小姐来说,这可是极大的礼遇了。
我无声笑了,摸着她眉心那一点雪白痕迹,抱着雪面娘在风里依偎了会儿,我翻身上马,清啸过后,一路疾驰离开了此地。
隐约有听见陈奕在喊我,我也不想再思考他有何事,有何事都与我无关了,风声扑面而来,只有在风里,我才感觉自己是自由的,雪面娘也一定是这么想,她跑得快极了。
“先送你回绪陵那儿,然后我再去处理我的事情,怎么样。”
赤马不置可否,她如此无拘无束,仿佛天涯海角哪里也去得,而我纵使离开,也只是为立刻赶往下一个目的地,一程又一程,山水转换,我始终疲于奔波。
我终于没有让自己回头,再向姬宣的方向望一眼,转而伏下上身,尽可能贴近马背体温,我抱着雪面娘的脖子,脸也埋进她厚实的骢毛里,这样的骑马方式肯定极度危险,随时都会摔断一身的骨头,可她始终稳稳驮着我,既礼遇后,又展现出某种母性的慈爱。
“要不,我不把你还给绪哥了。”我小声耍起赖,“反正绪哥那意思也是把你送给我了,我不还又能怎样……我就不想还了……”
这跟之前和她约好的不一样,我紧紧抱住她,以防她当场掀摊子把我甩下来,可她只是响亮地从鼻子里喷出一阵白雾,不耐烦似的扬了扬脑袋,脚下动作一刻也未停。
袁无功背叛我,彻底破坏了我原先的计划,谢澄在知道了一切的基础上仍然选择去他师父身边,自始至终不肯相信我的好意,而姬宣……他把我远远赶走了。
绪陵站在我的对立面,李严是个天道狂热粉,石老隐瞒真相,接下来等着我的还有英娘的质问,就像姬宣说的那样,她会问我为什么不替她报仇,为什么啊。
无数重担无数责问压在我肩头,究竟是我庸人自扰,还是天意如刀,此刻也分不清了。
唯有雪面娘仍然驮着我,我说去哪里,她就会带我去哪里,没有二话,从不质疑。
风里,我在她背上嚎啕大哭起来。
作者有话说:
那什么,加一句没什么用的隐喻吧……我有时会觉得姬宣就是一张只能任人涂抹的雪白宣纸……所以这一章的有些描述……不知道说是对不起大夫人还是对不起相公……
第158章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京城的,来到这个世界后,每分每秒都很漫长,可有时也会像现在这样,岁月就像风一般消失了。
我觉得这段时间我一直都在赶路,没有停下来喘息的时候,然而即便拼尽全力,事情还是一团糟,一切都是无用功,前路茫茫,半点希望也看不见。
或许我不该再犹豫,我早就该走上那条最决绝的路。
哪怕舍弃掉这条性命,我也应该去宰了姬玉和谢从雪,这样的话一切烦恼都不会存在,小秋会平平安安回到我身边,姬宣也不必陷入战火危险。
可现在的我,哪怕是开无双,真有那个实力去面对一国储君与天下第一的联手围剿吗?
以前对着李严放了那样多大话,到头来,不还是一事无成吗?
——“你就活该沦落到今天这一步,是你自己把人生活成这副模样的!”
我对姬宣的横加指责,也很适合原话奉还给自己。
姬宣,为了避免又想起姬宣,我开始在脑海里反复思考推敲着一些毫无可行性的计划,譬如一路过五关斩六将径直砍进皇宫,把四十米长的大刀架谢从雪脖子上,逼他不许再打谢澄的主意,譬如挨家挨户张贴大字报痛陈天选之人对这个世界的重要性,然后民主推选姬宣成为大夏国新一届书记……别说,荒唐归荒唐,可效果拔群,至少把我自己狠狠逗乐了,边想着面无表情当上妇女联合会主席的姬宣,边在马背上笑了个前仰后合。
笑着笑着,恍惚间我已经来到了去往宣王府的那条道路上,进城后雪面娘便放慢了步速,她就像知道我心神不宁,即使我有时候手上没个轻重揪疼了她漂亮的皮毛,她也不会发作,是一位真正的仕女,娴雅高贵,看透了我的心,也只是给予我安静陪伴。
直到能看见王府的匾牌,她才轻轻嘶鸣,马蹄哒哒踏过青石板,随着雪面娘的动作,我肩膀微微耸动着,慢慢抬眼望向前方熟悉的景色,我看了片刻,低声道:“就像在做梦。”
如果真的是在做梦就好了,因为谁都知道梦里发生的事都是假的,再多爱恨再多坎坷,梦醒的那一刻就会烟消云散。
世间本来不应该有无法苏醒的梦。
被门前相熟的侍卫放了进去,他们照例不对我多加盘问,但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两人看我的眼神极为古怪,像是在担忧着什么,我手里一直紧紧抓着雪面娘的缰绳,直到被再度提醒,手才迟疑地一松。
“真是匹漂亮的马,这个品种在京城也不多见了……我们把它牵马厩去就是,您进去吧。”
赤马不耐烦地用力甩了甩脑袋,方才在我手里时还表现得很温顺,缰绳一被转移,那一身小性子就直接爆发了,守卫毫无防备,差点被她拽个大马趴,好不容易稳住身形也拉不动她,雪面娘极不给人脸面,谁也不理,一个劲儿直往我身上靠,用力打了声响鼻,仿佛在责备我把她交给别人。
我抬手抱着她,手指有一下没一下顺着毛,问守卫道:“石老在吗?”
“石管家午前有事离开了,估计晚饭时间会回府,您先回屋歇息着……”
“这两日府里可是来了几位客人?”
守卫面面相觑,过了会儿才说:“您消息真灵通……是石管家前日带回来的,也没让我们知道来路,只是住在后院里,除开日常送些吃食用水外,府里的人和他们就没多的交流了。”
我静静听着,守卫试探道:“是您认识的人?”
“嗯,是我家人。”
说罢,我拍拍雪面娘,没关注守卫是什么表现,自己牵着她先去马厩了。
结果到了马厩,英娘就在那里,背对着我,正在给几匹估计是从黑风岭带来的马挨个儿喂草,她没穿裙子,要不是身形纤瘦,打眼一瞧会把她认成男的也说不准。
等她无意间侧过身,我顿时默了……嗯,还特意束了胸,一张合该拿“秀色掩今古,荷花羞玉颜”去形容的面容,更是用炭笔加重了眉毛,显得粗鲁了三分,不相熟的人见了还好,这副情态落在我眼底实在是说不出的怪异。
也许是路途遥远,也许是太过担忧幼弟,她显得疲倦极了。
本来想说的话,都被眼前这位技艺生疏的男装大佬给冲击得彻底忘干净了。
雪面娘昂首挺胸先我一步,十分有自我管理意识地主动钻进马厩,我也紧跟其后,不过我没她那样大摇大摆,我怂眉搭眼,夹紧尾巴,老老实实靠过去:“姐。”
英娘喂马草的手一抖,她猛地回过头,对上她犀利视线的那一瞬间,我头皮本能紧了紧,脚下都情不自禁要往后退,可我深知此刻但凡敢退半步,等待我的必将是不止一顿的毒打,便僵着身子不动,只嗫嚅道:“我,我……”
英娘直接把手里的粮草往新来的雪面娘嘴里一塞,也不看雪面娘是什么震惊反应,二话不说,她张开双臂,直接将我紧紧抱在了怀里!
她是用足了力气,纤细手臂都勒得我发疼可,我比她高不少,被她这么抱着却依然像个小孩子,在久违的怀抱中,我的身体渐渐软了下去,我忍不住吸了吸鼻子,刚要向她撒娇,猝不及防就被她一把干脆推开了,只见英娘面沉如水,顶着我茫然的目光,少女劈手抓起旁边用来舀水的木瓢,直接往我头上砸!
“你还知道你有个姐姐呢!你还知道你有家呢!啊?!我看你在外面挺逍遥的,乐不思蜀也不过如此啊!”
英娘怒目圆睁,嗓音直上云霄,每说一句都伴随着破空而来的胖揍,这种熟悉的被命运掐住后脖颈的感觉啊,我被迎头痛击,连叫都不敢,站在原地由她捶,雪面娘大为惊骇,惊骇过度,忙要拦在我跟她中间,现场一时乱成一团,英娘拼命要绕过雪面娘给予我天罚,雪面娘拼命要把我护在身后,而当事人本人顶着满头的包,无语泪千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