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死心累(234)
左右掌柜走了,现在也没那个精力去镇子其他地方打听药王谷的往事,我抱起双臂,饶有兴致跟着黑猫,它跑得不快,时不时回头确认我有没有跟上来。
“喵喵喵。”
“来了,要带我去哪里?真的要我给你抓鱼吃吗?”
它的尾巴竖在空中晃来晃去,灵活得像有单独的意志,吸引了我的注意力,我身为堂堂山贼,这会儿坏心眼地想到要是一把抓上去,它会不会当场吓到炸毛。
“你比人好懂多了。”我说道,“他应该向你学习,高兴不高兴都摆在脸上,一目了然,这样我才知道他到底想要什么。”
“要吃要喝,要小鱼干,这些都是最容易满足的心愿了……”
黑猫对人类的自言自语充耳不闻,穿过石桥小巷,杨柳蓬草,沸腾的人声越发清晰,它竟是直接把我领到戏台子不远的地方了,眼见着人多起来,它就跳回我怀中,揣起爪子安详地躺平了。
我捏捏它的耳朵:“你也爱凑热闹?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你都听得懂吗?”
我抱着它,准备在人群里找一找姬渊,左右唱戏搭的台子就在黑压压的人头开外,他不会离我太远,然而这里人确实太多,我怀疑大半个镇子的住民都聚过来了,可见大家生活无趣,有点乐子就要迫不及待赶来插一脚。
一时半会儿找不到姬渊,我来都来了,也不好径直打道回客栈,我干脆带着猫跳到高高的树杈上,枕着手臂半靠半坐,猫好奇心旺盛地往外探了探脑袋,以防它皮得太厉害摔下去,我就轻轻将它按了回来。
又鬼鬼祟祟探脑袋。再次被按回。
探出!
……按回。
在我和黑猫的斗智斗勇打得正欢之际,那折腾得有模有样的木台上,好戏也就正式开幕了。
我以为会摆上台面的戏剧无非是什么书生小姐离愁别绪,幽幽咽咽赚足观众眼泪,事实上也与我的猜测相差不远,这会儿演的,正是一出“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它讲了个仙子下凡与凡人私会,却被盗走羽衣,无法回到天庭的故事。
作者有话说:
还记得羽衣这个梗吗?
第243章
我从最初的“撸猫看戏两不误”,到“上身前倾微微坐直”, 再到“眉头皱起目露严肃”,最后到“瞳孔地震发现事情并不简单”,只过去了短短一炷香的时间。
此刻木台上,那名饰演云游四方药师的戏子,也即与仙子私会的凡人,正甩着水袖唱到情深意切之处。
“我本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长袖猛的甩出,“咿——呀!明月明月,看他雾鬓云鬟,冰肌玉骨!花开媚脸,星转双眸!”
与他相对的旦角也实在美貌,哪怕红脂白粉浓妆艳抹,也瞧得出好一副清冷容颜,两弯含烟眉罩着双含情目,任那药师唱的如何悲切,他都始终捏住块绣帕,别开脸不愿去回应。
药师:“莫真是天上人间不相似,神君仙子多无情,我一小小郎君,如何留得住这刹那间的皎皎月光!”
仙子:“休要胡言!我住在那宫阙深深十三重,离你这浑人更有足足九万里,若他日扶摇长风与你相伴,王母娘娘美梦正酣,或许可来瑶池与我一见。”
药师再泣:“九万里扶摇长风托不起这肉体凡胎,娘娘手持金簪偏将你我二人拆散,今日得遇瑶池仙子终究阴差阳错,早知有此一难,却不如——唉!”
甩袖,转圈,一唱三叹。
台下观众早已看到痴迷,连交头接耳者都少有,众人目光炯炯地盯着那唉声叹气的药师,他跪倒在地,无比脆弱地捂着自己的心口,仍痴迷注视背身而立的仙子,许久,他神态渐渐起了变化。
药师:“有情无情,潮起潮归,非是我能自制,便是明月远在九万里,可明月也正在我手心……”
黑猫忽的又在我怀中翻腾起来,我全神贯注在看戏,一时不慎险些叫它翻下枝头去,千钧一发之际险险将它从半空捞回来,黑猫心有余悸炸了毛,伸了尖尖的爪子顿时要往我脸上招呼,我安抚了好一会儿它才重新镇定,一头栽进我颈窝里自闭了。
等我再往木台上看去,由爱情粉饰太平的戏折子已暴露了其如岩浆般咕噜咕噜冒泡的险恶真相,那药师哄骗仙子去湖泊中洗去一身风尘,趁仙子不备,竟是偷偷盗走了那藏有仙子全部法力的羽衣!
“好!偷得好!”
“小伙子有志气,舍不下脸面娶不着媳妇,对付不通情理的家伙就得这么干!”
“王小二,你真敢说啊,你再夸一句好试试?回去搓衣板跪不死你!”
“明明仙子想回天庭,强留下来有什么意义!这不就是典型的得到了身体但得不到心吗?!”
“也就只有你们女人会在乎这些磨磨唧唧的,等成了亲生了孩子,哪儿有那么多可讲究的!人家两口子的事你懂什么!”
“你无耻!”
“你迂腐!”
方才还安安静静的台下被药师这一大胆的举动炸开了锅,老的少的男的女的各执一词,愣是线下真人对垒当场吵得不可开交,原本附近对唱戏没兴趣的住民受此影响,三三两两纷纷赶来,人是越聚越多了。
“……怀抱这一腔爱恋,我摘下那九天明月,是非对错难再辨,只望年年岁岁如今朝,仙子与我至死常相见。”
在仙子寻找羽衣的悲切呼唤中,这出戏的第三幕也就暂时告一段落,戏子各自去后台更换服饰妆容,观众的讨论声也变得更加激烈,我抱着猫愣愣地坐在树杈上,好半晌,深深叹出一口气。
我痛苦地捂住额头:“他这是在干什么……”
这分明就是我除夕那日在烟花下,讲给袁无功听的故事!除开这出戏将药师的形象仿佛改编得给更无耻了些,几乎是照搬照演一模一样!
好你个阿药,仗着没人管就侵犯我著作权是吧?!
真当老爷死了,揭不了棺材治不了你?
事已至此,我倒想知道袁无功到底给这个故事安排了个什么结局,可同时我又恨不得找个洞钻进去,我想到在药师口中,直将仙子比拟作昭昭明月,一举一动清冷高贵,而那饰演仙子的旦角也看得出是精挑细选出的人物,我就不自在到后脊发寒。
在袁无功心里,我到底是什么形象啊,他到底还记不记得我只是出产自黑风岭的山贼,他哪儿来那么多不重样的赞美之词要往仙子身上放啊!
……我不是仙子,我什么都不知道,图片与实物严重不符,出了什么纠纷请找药王谷法务部处理。
我抱起猫二话不说就要原地开溜,猫突兀喵的叫了声,如是一滴降落的水珠在无波的湖面上扩散开,涟漪层层叠叠荡开,我动作一顿,在树下三丈外,看见了谢澄那道在人群中格外出挑的身影。
他说什么都不肯放手,一路追着我,会跟到这个小镇在我的意料之中,此刻他似乎也看戏看得专注,周围的大小姑娘都红着脸窃窃私语,这正好给了我离开的机会,我掩住猫咪的嘴,轻手轻脚下了树,在谢澄回头前从戏台附近离开了。
夜幕星河,蝉鸣隐约,最热闹繁华即是木台之上,住民们都去看戏了,路过的房子里一盏灯火都没有,我全凭着来时的记忆勉强向着客栈走去,偶尔会踢到绊脚的石头,还好我走的不快,不会因此跌倒。
在那溪流声中,猫又叫起来。
“你是不是故意引我去看这出戏?”
我在黑暗中摸索一只黑猫,它伏在我怀中,那对碧绿的眼睛正发着幽幽的光,对这双眼睛而言一切感情神态都只是人类的臆测,而我于其中依稀看见自己的倒影,“回去告诉你主人,让他记得准备好版权费,背着我偷偷摸摸准备这些行当,真是欠教训了。”
黑猫轻轻叫着,过了许久,我又低声问道:“他是坏东西,你也是吗?”
“喵~”
鼻尖传来被柔软尾巴扫过的触感,随后黑猫轻巧地挣开我的怀抱,落至地面,我以为它是又不小心滚出去了,要去抱起,它就一溜烟消失在夜色深处了,不知道又要去找谁骗吃骗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