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死心累(236)
姬渊愣住了,好半晌,他僵硬点头,倒没有立刻跳起来和我唱反调,而是充满无措,语气讷讷地道:“我知道了,那你,你呢?你这段时间一直在打听药王谷的事,还有之前说过的,你那个妻子也在这里,你不跟我一起去吗?”
难得见他不闹千金脾气,态度平和,我也跟着放软了口气,想了想才说:“这两天我要避避风头,暂时不能和你一起。”
“避风头。”姬渊重复了一遍这个词,“就是你那天晚上说的那个故人吗,你要避开他?”
“可以这么理解,虽然不知道他是来做什么的,但他应该还在这附近,没有走远。”
这回姬渊陷入了长久的沉默,眼看着白芷就要走远,我不由在他肩上催促性质推了推,可姬渊一动未动,他看向我,浓黑眼睫微微湿润,那欲语还休的姿态某个瞬间真是像极了姬宣。
他凄楚地苦笑:“徐风,你怎么有这么多故人,这么多人和你有故事,我有时候是真的很讨厌你……”
未等我反驳,姬渊深吸了口气,他冷静地同我分析:“你一直留在这巴掌大的小镇里,作为旅客反而过于显眼,倒不如我们一起上山去,药王谷是江湖上的大门派,又为着各类疑难杂症来往人马不绝,届时你躲进人群,才是真正谁也找不到你。”
他说得也有道理,可我一时难以下定决心,姬宣徘徊在外,袁无功盘踞在内,又有知道我行踪的谢澄跟个游魂似的四处乱窜……咦,这么捋清楚了一想,我的路不是已经被封死了吗,回头亦或向前,到头来都是一个结局。
我终将与他们每一个人相见。这是命运的安排,也是命运的嘲笑。
姬渊只要发挥正常,他身为姬家人该有的智商就瞬间回来了,他很快就从白芷那边回来,简短地汇报道:“说定了,等会儿他们回程的时候我俩就跟着一起去,会给我们在谷内安排住处的。”
“好。”我道,“那就去药王谷。”
说着我就又要走回面具怪人的老路,姬渊短促地笑了,他拉住我,摇头道:“你这样只会让别人更加注意……离他们出发还有一阵,你交给我,我会让谁都认不出你的。”
他带我回客栈,左手胭脂盒右手画眉墨,唇脂的芬芳腻得我闭着眼都忍不住要皱眉,可眉头刚要成结,就感到姬宣的指腹轻轻按在了那里。
“别皱眉。”他小声说道,“习惯就好,我最开始也不喜欢往脸上弄这些,但时间久了,倒也不是不能忍受……我以前是为了讨母亲开心才学着扮女郎,但现在想来……”
我睁开眼时,看见一小片粉英在鼻尖前飘落,姬渊捏着一支细细的眉笔,他嘴唇略微发着抖,失神地盯着我,但他很快反应过来,转过铜镜让我自己去看新上的妆。
……不错,能把闻人钟这样不错的底子,给硬生生涂画成五大三粗的蛮人面孔,姬渊的化妆术很难不说成是换头术。
我由衷赞美:“真有你的,好丑,帮上大忙了。”
姬渊:“……”
叫卖声合着日光涌入厢房,空气中药材的味道混杂在一起,弄得人分不清什么是甜什么苦,过去这几年的光景算下来,我断断续续喝了不少药,都是从袁无功手里递出来的,他的手生得好看,像模像样摆弄扇子时风流,可只有漫不经心端起一碗药汤时才会让我感到安然。二夫人耐心熬煮着那锅乌漆嘛黑的爱意,等我喝到嘴里,却是黄连苦到人心碎的滋味。
我坐在铜镜前仔细观察那一笔一划留下的痕迹,时不时用小指点一点唇角眼尾,担心之后会不慎弄掉妆,姬渊则站在我身后,他也看着镜子里的那个人。
他忽然半弯下腰,双手松松环在我胸前,随后把脸埋进我的颈窝里。
“确实好丑。”只听姬渊冷酷地道,“暂时不要让我看见你的脸了。”
我:“……”
无理取闹了这是。
第246章
姬渊出品,必属精品。
顶着这样一张经换头术……化妆术修饰过的脸,走在药王谷这支浩浩荡荡回门派的队伍里,我整个人都自信起来了。
我听见队伍有人在窃窃私语:“那副粗蛮长相也能有如此美娇娘相伴,真是没天理了……”
寸步不离跟在我身侧的美娇娘若无其事撩了撩自己的长发,随后像是刻意要让这些人幻灭得更厉害些,姬渊施施然搂住我的一条手臂,小鸟依人般紧紧依偎了过来。
“这样就好,大家的注意力都会在我身上,就没多少人会真的看向你了。”姬渊有理有据,“所以不要和我分开哦。”
姬渊对外给出的说辞是我与他乃同乡,因不幸卷入当地世族的势力斗争中,流离失所,只得前来投靠药王谷。
这样的说法自然会引起旁人怜香惜玉之心,姬渊一路上都颇受照顾,毕竟他男扮女装多年,于此道上集中一点登峰造极,轻而易举就成了需要所有人帮扶的对象,不过他精湛的演技也不是完全没有缺点,譬如就给了我理由,见针插缝从他怀中抽出自己的手臂——围过来的人实在太多了,姬渊这张漂亮的小脸啊。
虽是同乡,到底有“男女之别”,一番上报后,药王谷最终将我与他分开,姬渊住进外门女弟子所在的小院,我则被随便扔进杂役居住的大通铺里,待遇可谓天差地别。
我倒是不在乎住哪儿,但分开前我不得不出言警告看起来心里就很没数的姬渊:“就算你喜欢穿女装,也不要忘记你到底是个和我一样的男人,非礼勿视,非礼勿听,明白了吗?”
他手指不安分地绕着一缕长发,待我告一段落,姬渊笑道:“那我也住你那里吧,只要有你在,我不介意睡通铺。”
“……”我诚恳道,“您可别作了。”
姬渊笑得更开:“怎么,你怕我被其他臭男人欺负?要真发生这种事,徐风,你保护好我不就行了吗?”
我伸手按住他的肩膀,果断将他推着转了个身,随后沉默着沿反方向快步走远了。
想来,我鲜少自袁无功口中听到有关他师门的事,他是个时时刻刻不忘了开屏的孔雀性子,但却对自己在药王谷的崇高地位一字不提——准确来说,他从不曾主动对我提及过去。
可现在我就站在二夫人成长的地方,夏日的绿涛随风起伏,紫藤萝垂在屋檐长廊下,来往男女皆着素衣,盈盈药香从翻飞袖口飘散而出,我握着一柄木头扫帚, 卖力地清扫地上的落叶尘埃,偶尔抬头远眺,山谷围出的那一方晴空湛蓝得不可思议。
很难想象这么干净清透的地方,能养出我二夫人那款黑心黑肺的毒医。
几个留着齐耳短发的小药童过来,看打扮都是内门的亲传弟子,大约是奉师尊命令,要去山门外看几个新来的病人。他们年龄都不大,犹带稚气的脸上神情却绷得很严肃,那就更叫人忍俊不禁了。
都走远了,我还在原地看他们努力表现得稳重的背影,我走神地想到,阿药小时候是不是也这般模样,皮肤又白又嫩,眼睛又大又亮,黑色的头发墨一样垂在耳边,说话有股一板一眼的劲儿。
我想不出袁无功小时候会是什么模样,勉强想出来的形象,都觉得不会是他。
同江湖上其他门派不同,药王谷的山门前永远都是人头攒动摩肩接踵的,身患重病的贫苦百姓千里迢迢赶来这处世外桃源,就是为了祈求传闻中药到病除的神医出手相救,不过从山门进来后,越往深处走,那些象征着人世沧桑的咳嗽声啼哭声就越是渐渐低下去,微风慢慢悠悠拂过,藤萝窸窸窣窣摇晃,偌大山谷就只剩下了无边风雅。
我作为一介扫地僧,自是没有资格进入内门,不过当个扫地僧也有许多好处,什么八卦小话都不能逃过我的耳朵,我这几日多呆在山门边上,听人们在病痛的间隙中闲聊,先是聊过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一生不羁爱自由的圣手,又从刚结束不久的武林大会到拔得头筹的寒山门,再从登基一年手腕了得的女帝到前些日子平荡边境骚乱的摄政王,听得我是笔记都写不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