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死心累(157)
可这个安慰却相当得熊兄弟们的欢心,另几人都向熊四投去饱含激赏的目光,大拇指竖得一个比一个快,熊四得意洋洋地昂起头,这回是对我说了:“我们如果全死在这里,以后会有人怀恨于心,对黑风岭下手吗?”
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这句话,半晌还是道:“很有可能,黑风岭不应该参与到这场战争。”
“那从今天开始,哥几个就不是黑风岭的人了,现在京城里的流民也不少,多几个不显眼。”熊四道,“闻小熊,当年是你给了我们全家一口饭吃,没你,没二皇子,我侄子也不会出生,你一个小孩儿,这些年支撑着黑风岭有多不容易我们大家都看在眼里,好不容易有个机会,就让我报恩吧。”
“这票兄弟们就跟你干了,大不了就是死,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老大,今天咱们杀谁?”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我余光注意到一只玄凤鹦鹉正从窗缝里努力挤进一个脑袋,太过用力头毛都耷拉了下去,它挣扎着飞进屋里,目标明确地奔着我和英娘而来,熊四还要继续慷慨陈词,见了它都停下话头,奇道:“哎这不是原来英娘养的那只鸟吗?找了那么久都不见踪影,原来是跟着闻小熊跑了啊!”
玄凤没有理人,它两只爪子抓着桌角,仰头专注地看着我们,英娘从指缝间泪眼朦胧地看过去,模糊地道:“小凤怎么在这里……我一直以为是被老鹰捉去吃了……”
我哈哈干笑两声,玄凤大领导破坏气氛确实一把好手,几可与绪陵相提并论,它得寸进尺跳到英娘膝头,于是一双带着泪水咸腥气息的手便温柔地拢住了它圆滚滚的身体,摸了摸它脸上两个漂亮的红点。
“钟儿!”玄凤超大声,“坏!”
第161章
这段时间我很难安眠,即便睡着也总有梦魇找上门,原以为见了英娘后多少会好些,可这夜里,我又做了一个满是虚妄的梦。
就像在无尽深渊缓缓下坠,仰面躺倒在虚空,飞鸟从我指尖遥不可及的地方掠过,苍穹光影闪烁,一切都离我太远,只是这样不断下坠,下坠。
梦本身毫无逻辑,毫无逻辑也代表着难以记忆,醒来的那一刻我便忘记自己究竟梦见了什么,只隐约觉得自己似乎长时间跪坐在屋檐下,细雨如帘,天地腾然着朦朦的雾,除了雨声空无一物,我独自呆在那里,侧首看屋外的景致,那副姿态仿佛在等着谁从雨水的尽头来见我。
梦里的我好像想了很多,又好像什么也没想。
英娘来叫我起床时外面果然下着雨,眼下正是开春时节,四下透着凉风,我身体又是这种情况,早习惯掀开被褥的刹那便轻轻发个颤,不过只要动作够快睡意和寒意就追不上我,然而这一回逼着自己睁眼面对现实的瞬间,便有一条冒着水汽的毛巾亲热地落到了脸上,蒸得本来就迷糊的神思越发不清醒了。
“……唔。”我挣扎着要从温暖被窝里伸手去接,然手也被轻轻握住,那触感柔和极了,连凝着冰渣子的空气也变甜了起来,我含笑闭眼,只想就这样沉沦进一个久违美梦,然而,下一秒,英娘用能叫潺潺春水瞬间冻结的声音道:“怎么回事。”
“什么……”
听出那话里激烈的情绪,我挣扎着要清醒过来,视线逐渐清明,当意识到自己那只伤手正毫无遮掩地躺在英娘掌心时,全部的睡意都给彻底惊没了,英娘面色极其难看,牙关紧紧绷着,眼底烧了火,不等她发作,我闪电般抽出手,英娘没拦住,我急急忙忙裹着被子鲤鱼打挺,将受伤的手往身后藏了藏,不敢和她对视,只深深低着头。
我咕哝着:“我不是故意的……”
她直接摊开手,看我的眼神像要杀人,我犹豫又犹豫,还是把老老实实把伤手交出去,任由她仔细翻看,沉默在室内蔓延,我心虚得厉害,趁着英娘注意力在我的伤口,鼓起勇气蹭到她身边,试探着把脑袋搁到她肩膀上,小声道:“生气会变老,不要生气哦。”
英娘不怒反笑,捏着我的手腕,小心避开了受伤的地方,她轻飘飘问道:“反正你也不稀罕别人关心,我为你生什么气?”
“……别这样嘛。”
对我无力举起的白旗,少女的回应是一声冷笑,秀美眉目间藏着刀锋一样的色彩,哪怕我见惯天选之人的气场,也不禁在此刻切切实实发了个抖,幸而这些年相处下来,我对付徐英也算有了些心得体会,深知要想不挨打,就要当好皮皮虾,当即翻身便想往她膝盖上滚,刚打算不顾形象满床打滚耍赖给人看,她就敏捷站起身躲开我,也不管我脑袋差点没磕地下去,显然是不吃这一套了。
这下我也没辙了,挠挠头,又叹口气,说:“我错了,姐姐,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我没有保护好自己,你骂我吧。”
“……”
然而英娘并没有如我预料的那般开始数落,她看了我一会儿,道:“药呢。”
当着她面重新给自己上好药,英娘不问我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家长面对零分试卷的反常沉默无疑会给熊孩子带来加倍的压力,我战战兢兢开始梳洗换衣,转眼一瞧就发现英娘避了出去,正在奇怪她为何忽然同我在意起这些男女大防,屏风后,英娘却淡淡道:“虽说主人家不在,但我瞧这里规矩诸多,做事还是应当谨慎些,免得叫人瞧不起。”
穿衣的动作一顿,我握着腰带愣了好一会儿,失笑,想说这里的人没有那些捧高踩低的脾性,话到了嘴边,又原封不动给咽回去。
才同姬宣闹翻,我确实不知道自己以什么立场,来说这句话。
怔怔出着神,隔着那扇山水屏风,可以看见少女的影子叫光晕笼罩,形态柔婉,说出的话却是硬邦邦的:“罢了,这段时间承蒙二皇子殿下招待,不过到底是山野匹夫登不得大雅之堂,今日我们便离开吧——钟儿,你在这京中可有别的去处?”
绪陵:“当然有啦!”
我:“……”
绪陵:“这么大个英俊的老乡放在这里,你瞧瞧,这还不够显眼,还不够可靠吗——你说是不是呀雪儿?你闻人哥哥这两天待你还好吧?”
我:“……”
雪面娘愉快地扫了扫马尾,对前主人的王婆卖瓜适应良好。
绪陵:“不要害羞,不必解释,我懂,哥早就料到你搞不定那几个天选傻逼,你能撑到今天已经是这个了。”
说着,他朝我竖起大拇指摇了摇,我一手牵着缰绳,无语地看着他,想了想,面对绪陵嘚啵儿不停的嘴,硬着头皮又往戴黑兜帽的英娘身前站了站,以阻挡这位天选老乡好奇的目光。
兜兜转转,我还是求到了绪陵门下。
李严那边我不希望叫英娘接触过多,神神道道的事或许让她听了会觉得害怕,更何况李严心中对我究竟是什么来历,是有数的,哪怕出于私心,我也不希望他同英娘碰面。
而撇开绪家与姬湘立场相对这一层关系考虑,我与绪陵无话不可言。
夸下海口,结果到头来依旧是不得不拖家带口跑来投奔老乡,世上也找不到几件比这更难堪的事了,可我心中那点赧然还没来得及生出,就浇灭在了绪陵的不着调中。
……也不对,这并非是绪陵不着调,相反,绪陵就是太会做人了。
说话间,绪陵已经迅速同我那几个熊兄弟聊上,他此生身份高贵,京城世家名门的正统公子哥,年纪轻轻执掌禁军,一声令下万箭齐发,这样的属性面板拿出去放哪儿都是够看的,按理来说同山野匹夫八竿子打不着一块儿去,可绪陵一旦开了那张出产自相声界的金口,就没有他破不了的冰,拿不下的人。
果不其然,熊兄弟原本满是警惕,话语间极为防备,生怕泄露了自己的底细,结果没跟绪陵聊上两句,就晕乎乎跟着他思路走上了不归途,三句称兄道弟,五句无话不谈,十句后已然成为生死相依的莫逆之交。
原本最为机敏的熊二都乐呵呵地扭头跟我说:“小熊,你在京城也是结识了很不错的朋友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