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死心累(256)
我也默了许久,白芷还想再就此继续讲述,可她最后却也跟着我安静下来。
透过枝叶的阳光粼粼闪闪,落在我们身边,风一吹,就好像有河流经过,浩浩汤汤,淹没过我的心口。
“这听起来……不太好啊。”
往身后的靠椅上一瘫,我仰望着浮云,简短地评价了袁无功这一年来的生活。
“但不好的不止他一人。”我又说,“每个人都是如此,如果不自己想办法调整,那就会永远都好不起来,毕竟生活不是话本,很多时候,人都只能靠自己。”
“可袁先生他不是——”
“姬宣也过得不好,谢澄同样,你背井离乡,来到人生地不熟的药王谷,想必你也经历过相当艰难的时光,但你调整好了心态,成功走到现在,你这种向上的精神我一直都觉得很了不起。”
浮云悠悠在那蓝色的幕布上飘过,日光也跟着变幻了流淌的方向,我不看欲言又止的白芷,只注视这方天地,平淡地道:“真希望他们能多学学你。”
长久的静默后,我听见她问:“恩公,你就没有经历过特别艰难,靠自己的力量无法走出的困境吗?”
“我?”
我喉咙里不由得发出笑声,白芷道:“我很清楚恩公您有多厉害,也知道您为那几人付出多少,但您看起来,似乎从不把这些付出当一回事……万箭穿心,死而复生,恩公,直到今日我才鼓起勇气来问您,您其实,不是这里的人吧?”
既然白芷对那蔡仁丹之事了解甚少,那就得多靠我自己想办法了,从七年前的瘟疫着手或许会是条出路,我自己上门去拜访这位大长老未尝不可,总之,我不能再给自己找理由止步不前了。
我起身,对还在等待答案的白芷道:“我不告诉你。”
我从一开始就没指望过天选之人能为我驱使,故而当深夜谢澄前来寻我时,我心里还在奇怪他这又是在闹什么幺蛾子。
我宿在杂役长工的通铺里,因有些心事一直未能入眠,我的心事不足以与人言,我希望我能在这每一个夜晚都听见猫叫。
这样我就知道,那是眷恋旧主的乌云在催袁无功回去睡觉。我就不必再有牵挂。
在这所剩不多的时日里,我能给予天选之人的关怀终究是很有限的,袁无功必须靠他自己走出来。只有这件事上,我没办法帮助他。
也没有办法帮助姬宣和谢澄。
夜色深沉,然星月辉映,那抹人影投在窗纸上,似记忆里剪下的一纸婚约,我枕在自己的手臂上,身边东倒西歪尽是睡着打呼噜的大老粗们,没人察觉访客的到来,而我静静看着他无言的影子,半晌才掀被下地。
尽管是盛夏,夜里相较白日还是要凉爽许多,更何况药王谷这一门派本就处在群山深处,少有红尘喧嚣,自然能得静谧清幽。
我推开门,披着薄薄一件外衫,谢澄果然站在窗外。
一门之隔,影子还是那个影子,但人已经不是那个人。
会咋咋呼呼吵吵闹闹的小秋,已经哪里都找不到了。
“怎么了?”谢澄道,“你心情不好?”
我开门见山,说:“那白衣男子是大长老的弟子?”
谢澄看了我一会儿,才语气淡然的回答:“不是,他名唤言良,没有拜入药王谷门下,我跟去时,他只是跟在你口中的大长老身边侍奉。”
“那就是说他只是个小厮?”
谢澄摇头,却没接着展开解释,他径直往屋檐外走去,走了几步便在月下回头看我,我迟疑着,手指也不自觉捏紧了胸口虚拢着的衣衫,隔着骨肤,用力摁在那颗违背我意志,擅自狂跳的心脏上。
终于我也步出屋檐,雪白月光比过去任何时候都要刺目,等我能看清谢澄相貌,发现他身侧浮了数只小小的萤火虫,几乎要湮灭在月华中。
“走走?”
他低声询问我的意见,我摇摇头,垂下眼避开这般明亮的夜空,不用看我也知道谢澄正直勾勾盯着我,他说:“我才去看过,他一个人在屋里,你不用担心会撞上他。”
“你去看过他?”
“嗯,但我没和他见面,当然也没和姬宣见面。”
“为什么。”我轻轻说,“你不打算把我的事告诉他们吗?”
谢澄顿了顿,道:“我以为你不想让他们知道。”
“我的想法实际上不重要,你是怎么想的,谢澄,我说过要让你回去了吧?”
“让我回哪儿去?”
青年的笑容像是岩石上突兀绽开的裂缝,给人以怅然若失之感,就如同亲眼目睹了一场沧海桑田。他同样轻声回道:“我以为你知道,我没有能回去的地方。”
“寒山门不是你的家吗?”
“师父在时,它确实是,如今师父身故,寒山门……就只是我的责任。”
责任啊。换作过去,我很难想象会从谢澄口中听见这两个字。
可他确实是个有责任心的人,这一点从他千里迢迢前往京城为恩师寻女就看得出,为什么过去的我从来都把谢澄当孩子呢。
所以谢澄才会问我是不是心情不好。
看着不是孩子的谢澄,我的心情很难好起来。
今夜,我还没有听见乌云的叫声。
“冰儿生病了,阿药变得睡不着觉,你又成了这个样子。”
“……”
“我是不是,做的很不好?”
心跳剧烈到疼痛了,这很不正常,我开始喘不过气,萤火虫也逐渐围到我的身边,幽绿幽绿的光在夜里真如鬼火,而我本来就是游离在外的孤魂野鬼,它们没有找错人。
“我说过,不会让你杀了师父,也不会让师父杀了任何人。”大约无论过了多久,人最根本的东西也不会轻易改变,谢澄还是谢澄,他不会油嘴滑舌地安慰,只用最平铺直叙的口吻对我道,“我以前觉得世界上没有什么事是我做不到的,因为我是天下第一,我早晚会是天下第一。”
他低头看着自己腰间那柄武林大会上人人逐之的佩剑,许久,淡淡地说:“真的成了天下第一,我才知道,这个名头没有意义。”
“你只是做的不够好。”
“那你也一样,如果你一定要认为自己做的不好,你也只是做的不够好……我一直看着你,你是谢澄见过最努力的人。”
他心平气和说出这句称赞,仿佛理所当然,我却愣了,愣了很久,等我回过神我便笑出声来,道:“天,咱俩是在聊天吗。”
“不可以聊天吗?”
“我好像是第一次……第一次跟你聊天,是这样吗?我们以前好像没有这样聊过?”
谢澄目不转睛地注视我,然后也一点点笑了,道:“好像是这样,怎么可能。”
“因为你总是在生气,我说什么你都有意见,我做什么你都不高兴。”
他仔细想了想,摇头道:“我没有生气,也对你没有意见,我那时是不知道,怎么才算对一个人好。”
“你想对我好。”
“嗯,但我没有做到。”
我想说其实你做的也挺不错了,一张口,我就知道这话不能说出来。
萤火虫越来越多,越来越多,我看不清月亮,看不清谢澄,那幽绿的光使我目眩神迷。
“……”谢澄靠过来,我蹲在地上,于是他也跟着我蹲下来。
“他身份虽是小厮,但我观其举止却不像是如此,你有需要,我会针对此人多留神些。”
我轻声应着,谢澄又道:“那叫蔡仁丹的长老年龄已经很大了,对你构不成威胁,你若是怀疑他过去和袁无功有纠葛,想为袁无功了此心结,我就进他住的那庭院里去瞧瞧,我今日只是在外围简单看了看,用了些奇门遁甲作为阵法,拦其他人或许可以,拦我就困难了些,藏得这么深,里面估计有些见不得人的东西,我可以先去探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