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死心累(333)
谢澄的嘴张到一半,突然不动了。
很久后,他才说:“你要我回来吗?”
“这是你住的屋子,你不回来,我岂不是鸠占鹊巢?”我理所当然道,“现在天很快就黑了,你不要回来太晚,不然我等着等着就容易睡着了。”
我没说完,谢澄就笑了。
他瞳孔颜色本是很淡的琥珀,光线不同那色泽也会发生些微变化,而当他笑起来,蜜糖似的情意在眼底荡漾开,无论看多少次都会让我想到繁花盛放。
谢澄走后,我换了衣服袜子,躺到铺了厚厚褥子的榻上,过了会儿,我裹着被子爬起来,边吸鼻子边把炭盆拖近了些。
雨点敲击着屋顶瓦片,我一觉睡到了天黑,醒的时候肚子饿得咕咕直叫,扑鼻的浓香促使我睁开眼,谢澄正在往桌上一碟接着一碟摆好饭菜,那两把佩剑都叫他随手搁在了凳子上。
我游魂似的起来,靠过去:“好多菜,我俩吃得完吗?”
“吃得完。”
“也对,你饭量很大……还有红烧肉,天啊,这就是你说的对面那家人的手艺?这也太香了,太香了……”
谢澄笑道:“你是饿了。”
他把筷子塞到我手里,我坐在桌边,等着他给我添饭,说:“对了,你刚才出门有带伞吗,我都忘了提醒你。”
他给我添了特别多的一碗饭,谢澄也坐下来:“带了,你呢,睡在这儿冷吗?”
“不冷,火烧得好旺,我后来都嫌热。”
我饿得不行,扒着碗嘴没停,我不清楚我怎么饿成这样,或许是红烧肉乃下饭利器,吃了一碗还不够,谢澄给我另添的那一碗我也吃完了。
吃完了,我又困了。
谢澄说:“我给你烧水,洗漱一下就去睡吧。”
于是我坐在床边,等着他给我端水洗脸。
他忙忙碌碌地收拾,收拾他自己的用具,也收拾给我新买的物品,屋子里的每个角落都被他走过好几遍,水壶很快就烧开了,直朝上冒热气,盖子撞个不停,谢澄赶快走过去把水壶从炉上移开了。
谢澄端着盆子走到我面前,他说:“好了,试试水烫不烫,皂角我也买了,你——”
后半截话断在他口中。
烛火摇曳,此地不比皇宫奢侈,谢澄统共只点了两根蜡烛,那点亮光仅够照亮我们足下丈余凭依,多的就陷入被雨声侵袭的昏暗了。
我看了他一会儿,才垂眼,笑着说:“我是累了。”
谢澄:“……那就早点睡吧。”
只有一张床,谢澄说要打地铺,这种天气打地铺只能理解为他想得风湿想疯了,我强行把他拽到床上,和我肩挨肩并排躺下。
躺下后,我想起还没有灭掉蜡烛,但还好,它快要烧完了。
“小秋。”
他没出声,已经睡了。
他睡觉很安静,睡姿也规矩,和他往常给人的印象不符,却和他现在给人的印象如出一辙。
雨一直在下,没有尽头,除了这间屋子,除了这方床榻,世界早在我不知不觉间陷落了一般。
我望着黑洞洞的天花板,说:“要不,我就别管阿药了。”
“他也不想被我管,我做的这些事在阿药看来都是浪费气力,他和你们不一样,阿药不需要我多管闲事,我也管不了他的事。”
“不管就不管吧,他都说得那么清楚了,我也不想永远和他唱反调,他又容易走极端,真出事了,我后悔都来不及。”
“这两日和你呆在一起,我觉得……”
我顿了顿,笑着说,“我觉得其实这样下去,说不定也挺好,一辈子还有很长,也许我可以先陪你们走完一生,再……”
我和谢澄盖两床被子,并非有其他芥蒂,这是为了更好保暖,而他穿过被子与被子的缝隙,精准无误抓住了我的手。
谢澄的体温一直都偏高,这种生理特征说不准也是赤胆忠心必备条件之一,我过去便如此揣测过,谢澄似乎早就习惯将自己的温度分给别人,先是谢从雪,再是我。
我们都辜负了他。
烛火熄灭前,谢澄握住我的手,他闭着眼说:“睡觉吧,有事,明天再说。”
作者有话说:
猫猫狗不知道什么是正确什么是错误,但猫猫狗知道什么是高兴什么是伤心。
所以小秋在寻找终点的方向,阿药在反向冲刺,而冰儿……冰儿还没站上赛道()
第328章
人都是有惰性的,很多时候全凭着一口气勉强自己做不想做的事,走不想走的路,但说来也神奇,做得多了,走得久了,竟渐渐会觉得其中的艰辛也不过如此,或许受难本身才是人生而为人正确的体现。
直到某一日这口气散了,没什么特别的理由,它散了,然后人倒下去,倒在地上,满脸的污泥满身的尘土,当他回首自己的旅程,便会在心里生出感慨:
——我究竟是如何走过来的呢?
谢澄白日出门,晚上回来,我的一日三餐都拜托给了做红烧肉手艺了得的人家照顾,不过由于我大多时候都在睡觉,以至于常常错过饭点,谢澄夜里回来后唤醒我,我揉着眼睛起身,呆头呆脑坐在被窝里,明明睡了一整天,哈欠还是一个接着一个打,砸吧着嘴,谢澄给我倒水,我接过来就喝了。
“给你新买了书,放在柜子里了。”
他让我仰躺在床边,挽着袖子给我洗头发,他手劲儿掌握得很合适,温热指腹有条不紊按摩过穴位,水声哗啦啦的,我半阖着眼,昏昏欲睡,只分得出一丝不可辨的神智去接他的话:“好啊,我明日……明日就去看看……”
晚饭是谢澄带回来的炖鱼,这个季节的鱼肥嫩得不得了,鱼肉白且鲜甜,大葱的辛辣恰到好处,我就着狼吞虎咽吃了三碗饭,这是我头回吃得比谢澄还多。
也有可能是谢澄吃到一半就放下筷子,主动让我的缘故。
吃了睡,睡了吃,压力烦恼全扔到脑后,我有享受过这样的好生活吗?
“先别睡……你头发没有干,要等干了才能再睡,不然会得风寒。”
谢澄把我扶起来端正摆好,我没什么力气,倚着枕头,不多时软绵绵地就要往下滑,吓得他忙伸手把我揽过去,让我靠着他,头也倒在他的肩膀上。
他摸了摸我一缕湿发,又把剩下的头发全部从我后衣领里拨出来,谢澄低声道:“你喜欢这个味道吗?”
“嗯?嗯……还可以,像是……像是芝麻叶的气味……”
他也嗯了声,只是安静了一小会儿我便要彻底沉入梦乡,而谢澄像是为了打破这阵寂静,他及时开口道:“对了,张叔让我问你来着,他说都是些粗茶淡饭,担心你会嫌他媳妇做的饭菜不合口味。”
我模糊地笑了:“说什么呢,这是祖坟冒青烟了才能娶到这么贤惠的妻子,帮我转告他,饭菜做得特别好,特别合我口味。”
“你喜欢会做饭的人?”
“喜欢啊,我喜欢会做饭的人……”
谢澄说:“是吗。”
我看着那盏烛火,暖黄的光晕边缘有种毛绒绒的质地,在我眼底不断扩大,扩大,快要占据了全部的视线范围,它摇曳的姿态艳丽而危险,如同是在提醒我什么。
提醒我什么呢,我只是觉得困而已,这世道还没艰难到容不下我安眠的床榻吧。
我忽然说:“不会做饭也没关系。”
谢澄没反驳,但隔日的晚饭是他亲自下厨,我惯例睡到黄昏,天色将晚,我披着外衣推开了房门,谢澄正在院子里颠锅,米饭已经煮好了,汤在炉上炖着,闻着味道像是我夸过一次的豆腐汤。他炒个菜拉开了架势,乓啷作响,火光冲天,束着高马尾一派横扫江湖的潇洒气质——虽说横扫江湖对谢澄而言不在话下,但这是他该在灶台前给人传递的印象吗?
我站在门边,下意识道:“小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