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死心累(281)
这些事他都不记得了。
“好了。”
“好了,别哭了,别伤心了。”
“什么事都没解决,你就知道哭,哭有什么用,你只记得有人对你不好,我对你好,把你当心尖尖,你是一点都不当回事。”
“……别哭了,阿药,你害得我没力气,抱不起你,你快别哭了,别哭了好不好?”
“阿药,你在听我说话吗?”
“我们睡一会儿吧,做个好梦,等醒了就不伤心了,来,你躺到我旁边,睡一会儿,你也累了,总是提防着我,怕我跑掉,不累才奇怪呢。”
“我想跑你还拦得住?别太把自己当回事了,我在这里,说明我不想走,我真要走,你哭也没用。”
“对,哭没用,一点用都没有。”
“所以别哭了,宝宝。”
第287章
虽说哭泣和眼泪都没有意义,但我依然抱有期望,袁无功就睡在我怀里,我希望等他醒了,就能与我坦诚相待。
他皮肤过于白皙,五官精致不见瑕疵,反而使得眼下那抹多日难眠的青黑无处遁形,这是他清醒时绝不愿意展现在我面前的憔悴之态,但袁无功并不明白,美人究竟是美人,哪怕病痛在身、彷徨无依,那也只是为他璀璨的容光增添了更动人的风韵,譬如此刻,他睡得悄无声息,乌黑的眼睫在床榻间微微颤着,我就很难控制住自己,不去擦干他双颊的泪痕。
他睡了,我却不愿意陪着他入梦,我知道我这一觉躺下去,只会又见到过去的羽仪,见到那个浑身上下,与我二夫人没有半点相似的翩翩少年。
而我见证了越多的过去,就会越痛恨时光的无情。
也会痛恨自己。
我不想睡,可我的身体实在太差了,即便有袁无功专心替我温养大半月,也只是杯水车薪,我本就是为了避免出现这种状况,之前才特意放缓了替姬宣治疗的节奏,没成想姬宣还未大好,袁无功却先不管三七二十一莽了上来,这一累加,我除了脑子还勉强能动一动外,基本就等同废人了。
前有谢澄拆穿我撒面粉充骨灰,后有袁无功服毒要死要活逼我二选一,中间再穿插个拒绝沟通拒绝交流要强行把我打包送回黑风岭的姬宣,我这都娶了些什么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倒霉老婆,忆往昔看今朝,重要场合他们能不能少给我拖一回后腿,就少拖一回呢。
袁无功才不管我心头有多少翻腾的思绪,兀自睡得沉,尽管他眉心依然蹙成无法舒展的结,嘴唇紧抿,仿佛睡着也不得从烦恼中解脱,但总体看着神情还是十分安宁的,我一时气不过,伸手就在他脸蛋上恶狠狠拧了一把。
人没醒,不仅没醒,还哼哼着往我颈窝里蹭了蹭。
我:“……”
囚禁下药一条龙,换个人敢这么对我,就等着会有何下场吧……不说抽筋剥皮,我也要让对方夜夜梦魇终生惊惧。
结果换成了袁无功,我还得想方设法哄着他休息,哄他睡,哄他别哭,估计待会儿还得哄他别置气,老老实实跟我回娘家。
这都造的什么孽。
怀抱着夫纲不振的深切悲哀,我终于愤愤不平地搂着袁无功睡着了。
等我再度醒来,袁无功已经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乖乖巧巧坐在床头,捧着下巴眨着眼睛,时不时好奇戳我一下的青宵。
青宵惊讶道:“你醒啦?”
说罢他又戳了戳我的手臂,莫名其妙挺高兴似的,而我只是稍稍一动,他就心领神会把我扶起,还特别懂事地给我垫了枕头倒了热茶,等服侍着我坐定了,确认我暂时全须全尾不至于又要吐血晕倒,他才往后退了退,刻意抄起双臂,一副大义凛然要和我划清界限的模样。
“你骗我!”
上来就是掷地有声的责问,掷地有声,铿锵有力,恍惚让我以为自己成了受人唾弃的陈世美负心汉,正要被一万个叫我辜负了的秦香莲算总账。
青宵鼓起脸,他气愤地道:“你怎么能一直骗我说你是鬼呢?太坏了,太坏了,你是不是看我好欺负,你、你——我不管,你要跟我道歉!”
“对不起。”
“不要以为有大师兄替你撑腰我就怕你,前辈,你必须要道歉……咦?”
我望着他,诚恳地道:“对不起,我错了。”
青宵睁圆了眼,好一会儿才把嘴闭上,他局促地挠了挠脑袋,盯着地板嘟囔道:“那好吧,你都道歉了……我其实也没有很生气,不,还是有一点生气的,前辈你一直骗我……”
他声音越来越小,我都听不清他在叽叽咕咕些什么,正要发问,青宵却一下子紧张起来,他明显变得比刚才不自在许多,快速道:“等等,你真的是前辈吧?这事太奇怪了,你别不是大师兄伙同来耍我的吧?你是前辈吗?”
“……”我单刀直入,“你大师兄去哪里了?”
“他在谷里呢,让我来照顾你。”
“他怎么跟你交代的?”
与我对视片刻,青宵终于犹豫着靠过来,活像只拿不定主意是否要交付信任的小羊,他坐回小板凳,道:“就是让我这两日来照顾一个人,别的没多说。”
我陷入沉默,青宵似乎很想再戳我两下,又畏畏缩缩不是很敢,他偷摸着挪板凳,试图离我更近,然而我甫一开口,他就吓得赶紧坐回原位了。
“这里离药王谷多远?我需要立刻回去。”
“回去?你现在的身体要静养,不能在马车上折腾……”
“折腾不死。”
青宵脸颊又鼓起来了,他气呼呼瞪了我一眼,道:“不行!我不答应!”
“我有急事,听话。”
“我是大夫,师兄让我来照顾你,我不会允许你乱来的!”
既然袁无功能在我睡梦中离开,并在我醒来前将青宵送来,就至少说明这里距离药王谷不会超过一日车程,袁无功就是现在把天捅破了,我赶过去也应该来得及。
思及此,我不打算再和青宵废话,掀被就要下床,青宵立刻惊慌地将我按回去:“不行!不行!你以为自己是什么状态,真会出人命的!”
他闹腾着,固执得很,千钧一发之际我拽住青宵的手腕,将满不情愿的青宵生生扯到眼前,我对着那双圆滚滚的眼睛,沉声道:“我不会死,就是死了也能活过来,所以不要拿生死来牵绊我,明白吗。”
我从未用如此严厉的措辞同青宵说话,他顿时不知所措,而我轻轻推开他,弯腰穿鞋子的时候,听见青宵匆忙道:“我想起来了,师兄确实有话交代过我。”
我动作一顿,青宵噔噔噔飞快跑开,自顾自在他随身的小包裹里好一通翻找,他很快便回来,将一封没有题名的信递给我。
“这是师兄要我交给你的,我差点忘了。”他道,“我可没偷看,我才不是那种人。”
全当青宵的念叨是背景音,我拆了信,预备一目十行浏览到底。
可那薄薄的信纸上,一改他往日辞藻华丽诉衷肠的浮夸作风,只言简意赅留了两句话:
“姬宣和谢澄的性命在我手里,呆在原地,很快回来。”
“不许另娶。”
拿冰儿小秋威胁我,是二夫人干得出的混账事,这件事可怕就可怕在袁无功如果真要对那两人下手,我相信他是能办到的,他和姬渊那种只会嚷嚷着要复仇的花架子不同,二夫人不出手则已,一出手斩草除根,我就是一天十二时辰监守巡逻,也架不住天选之人内部自相残杀。
第一句很好理解,也很好处理,这顿社会毒打袁无功是注定逃不掉了,赶在过年前,不把他揍到声泪俱下大彻大悟,我是不会让他轻易过关的。
那第二句呢。
说是只写了两句,可事实上又不止两句,笔迹潦草,敷衍至极,袁无功原本写得一手精致小楷,闺怨离愁个中好手,洋洋洒洒可以泼墨三千字表达对我这个相公的诅咒怨恨,他是以何种心态,在反复涂污字句后,才最终写下不许另娶这四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