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死心累(107)
姬宣没问我什么是中二期,他只道:“别喊我宣哥儿。”
“石老也这么喊你呀。”
“……总之不行。”
我笑眯眯地偏头看他,姬宣唇薄,微微张开嘴时才能看见一线不分明的血色,那样寡淡的色彩,只消随手一抹就能带走,让这张脸除了对阵分明的黑白外就再无他物。
“所以到底怎么了,总不会是在生气白天我欺负你的事。”我摸摸他白天被我撞疼的下巴,平和道,“和相公说说,我不会笑话你的。”
我其实大概明白姬宣在忧虑什么。
虽素不亲厚但生命垂危的父皇,不怀好意偏手握大权的太子,尽管就是来打个酱油却致力于给姬宣找麻烦的倒霉三皇子……以及野心勃勃的姬湘。
还有更多我不知道的艰险加诸在这个青年身上,风雨飘摇,他必须一关关去闯,一件件面对,他不能退,更不能出任何差错,树倒猢狲散,他背后担着的,是更多人的身家性命。
比起姬宣这个人本身,他的立场显然更为重要。
只是半夜出来吹个笛子排解心情,已经是很能忍了。
“真不跟我说吗?”我确认道。
他模糊地笑了一下,月明星疏,我们相连的影子投在身后的门槛上,姬宣终于将自己的头,倒在了我肩上。
“我不和傻子说心事。”他闭着眼,淡淡笑道。
我大方地决定不和他计较说我是傻子的事,姬宣的呼吸轻轻吹在我颈窝里,痒得很,我一手撑在台阶上,仰头和他一同看着遥远的月亮。
“闻人钟。”
我懒洋洋道:“干嘛呀。”
“别在湘儿面前表现得太厉害。”姬宣说,“别成为人群的枢纽核心,别背负和你不相干的期待,你就像现在这样,当个傻子就好。”
我哼笑起来,挑起眉,侧头对他戏谑道:“可我也不是傻子呀我的宣殿下。”
“只有傻子才会在这种时候回到我身边。”
姬宣的嘴唇几乎贴在我的颈侧,要用他被我温养出的活气去融化那颗不住滚动的喉结,他低沉道:“我要是死了,你该怎么办?”
“能怎么办,夫人要我殉情吗,也不是不可以呢。”
“我不希望你殉情。”他缓缓道,“我如果死了,你就回黑风岭吧,也别去找谢澄他们,那里不会更安全……你就忘了我们所有人,回你自己的家。”
我舌根发苦,眼底也发酸,许久,我才勉强耐住焦虑,笑道:“不用你说我也会回家。”
“嗯,我知道你早就想离开了,我知道。”
他声音越来越轻,如果不竖着耳朵仔细听,就要在出口的瞬间被夜风吹得四散。
天上不合时宜飘起小雪,是一片片晶莹的雪花,静谧无声覆盖人世,落在屋檐,积满台阶,染透姬宣乌黑的鬓发。
姬宣收拢掌心,握住我和他有着相同温度的手,他闭着眼,任由雪水一路顺着他的鼻翼唇角滚落,姬宣道:“我也想走……我想和你,和你一起回黑风岭……抱歉,我有些困了……”
作者有话说:
大夫人贴贴。
第109章
吹一晚雨夹雪下来,被安慰对象姬宣清清爽爽无事发生,安慰人的我感冒发烧流鼻涕,躺倒在床奄奄一息。一夜过去,雨停雪止,天气变得晴朗起来,本该是去户外走动散心的好时机,我却只能蜷缩在这不见天日的房间里,在高热的混沌中靠倾听自己急促的喘息来消磨时光。
想来也是,明知自己是个脆皮,明知眼下的身体情况根本就不是人力可以治愈的,还陪姬宣在室外一坐就是一整晚,这种不长脑的憨批行为人没事才怪了。我心里有多苦无处倾吐,裹着被子缩在床榻一角瑟瑟发抖,睡得朦朦胧胧听见敲门声,勉强起身,隔着门,原是侍女来告诉我姬宣预备今日午后就带我进宫去见公主殿下。
满脸潮红拖着鼻涕,我狼狈地躲在门外太阳照不到的阴影里,着实被姬宣的雷厉风行给惊呆了,昨天告诉他,今天就把这事儿落实,一时傻在原地。虽然不知道这种状况下的风寒会不会传染,但我依然只把门开了一条小缝,而侍女即便看不见我人,也能敏锐察觉出状况不对:“公子是否身体不适,万万勿要勉强自己,奴婢这就去回了主子,再请大夫来……”
“不不不不用,我没生病,我好着。”
我生怕今日进宫的计划告吹,时间就是金钱一分一秒都耽误不得,忙陪着笑打断她,一番劝说下侍女将信将疑退出去,等脚步声远了,我坐回床边,到底取出临行前袁无功交给我的三颗续命药丸。
没想到,真没想到这么快就要派上用场。
那不知道加了多少黄连的褐色药丸摊在掌心,我迟疑不定,此刻却不是怕苦,这种虎狼药虽厉害,可吃下去除了能撑出一时的虚假繁荣外,真谓百害无一利。如走钢丝,我的身体在极限的边缘来回试探,日日都是‘要死了吗’‘还没有哦’‘还不死吗’‘差一点哦’……等药效过去后我究竟会变成什么样子,说来惭愧,我确实没多大把握。
但要见姬湘——要见她,要去扫平眼前所有的障碍,我绝不能倒下。我还有该做的事情要去完成。
门外,又有脚步向着这边迅速靠近,我不再犹豫,闭着眼服下了手里的药。
罢了罢了,又不是见血封喉的毒药,总归是死不了。
门响,姬宣一身月白长袍,腰间压着打磨成虎头的黑色玉石,好似一株清清潇潇的劲竹,就这般出现在门前,没有任何问候,他推门而入,我坐在床榻边,懒洋洋抬头看他:“嗯?不是说午后才出发去宫里吗,我记错时辰了?”
“柳荫说你身体不好,让我不要带上你。”姬宣脚步未停,几次呼吸间便来到我眼前,他低头仔细审视我,“确实不舒服吗?”
我坐着未动。
药效迅速在体内发挥作用,从喉头到食管,都产生一种类似被灼烧的痛苦,周身血液更是于瞬间沸腾,烫得我想要惨叫,但同时作用也是极其明显的,我的脸色风云转换般恢复了正常,由于持续吐血和昨夜受凉带来的负面状态被尽数压制,只待着药效结束的那一刻,它们便会卷土重来。
“闻人钟?”
在确保自己能稳住声音后,我感受着热血狂烈冲击指尖的钝痛,面上不显异色,仰头笑道:“怎么,小瞧人啊,都吹了一整晚风,金贵如殿下尚好端端的,我一个粗人怎会有事。”
大约是猝不及防叫我提起昨夜的事,姬宣目光快速闪烁了一下,眼睫深深低垂,少见地露出尴尬情态,美人当前秀色可餐,若非时机不对,我都想顶着被恼羞成怒的姬宣劈死的危险,再接着逗他两句。
遗憾地将目光从他微微泛红的脸颊上移开,我轻咳一声,没了我的注视姬宣立刻就好过很多,他像是急着要从我面前逃开,快速道:“既然你没事,那就按照原计划,下午我便带你去见湘儿,我不知你到底准备了什么花样,你记着,到了她面前记得莫要放肆,别给我丢脸。”
“好的,好的,不放肆,不丢脸……”我拖着调子,漫不经心回他,姬宣说罢便立在我跟前陷入沉默,他似乎有些不安,瞳孔微微颤动着,不止脸颊,连耳垂都染着红晕,过了好会儿,姬宣才低声说:“昨晚……”
“啊,昨晚,昨晚咱们哥俩谈心啊,赏月又赏雪的,感觉还不错吧。”没等他把话说完,我笑眯眯地打断他,“而且久违地又听上了殿下高妙的笛声,真是我几世修来的福气。”
“不……我不是想说这个……”姬宣声音越来越小,脑袋也越渐低下去,“我是想说,给你添了麻烦,谢——”
“殿下。”
我再次打断他,姬宣话语登时断裂,我看着他,十分认真道:“别这样,您不需要和我客气,更别提道谢……您是非常高贵,非常与众不同的存在,我为您做什么都是应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