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死心累(209)
他说的很有道理。
看饱了景色,我不自觉打起瞌睡,划船的速度越来越慢,艄公道:“今晚吃鱼要不啦!有鱼群,我把船停了下去捉几条!”
“咱们哪天不是吃鱼……要我搭把手吗?!”
他爽快地笑了:“不用,你歇着,再怎么说你也是给钱的老爷!你就搁那儿玩会儿水得了,仔细别掉进江里了。”
徐英是我姐,自然会管教我,在宣王府时石老整天虎视眈眈给我喂饭,生怕我什么时候胃里是空的,他毕竟是长辈,这些行为还能理解,可就连绪陵白芷等人,通通都是见了面就想揉我两下,这种上哪儿都被人当小孩儿看待的经历,算得上一种天赋本事了。
我顿时颓丧道:“我看上去很不靠谱吗?”
艄公哈哈大笑着捉鱼去了。
我眼睛慢慢眯了起来,晒着太阳,身上暖融融的,很容易便去梦会周公,这段时日我脑子始终牵挂着如何破解袁无功的死劫,就在入睡的前一刻,我又回忆起我与袁无功的初见场面。
没记错的话,他那时是在黑风岭里挑了个崖头准备跳下去,被我强行救下后,他还自作主张解释起我的意图:“你是担心我跳下去砸到下面路过的村民吗?”
“啊?啊……对!怎么能跳崖呢,这对其他人多危险啊!”
青年眼底无光,偏笑容冶艳无边,好不容易捡回一条性命,亦不能引起他心境上的任何波澜。
他随口道:“那我下回跳江好了。”
唉,跳崖不行,哪里就意味着跳江可行呢,有时候要不是照顾着袁无功的面子,我真想把他按地上结结实实教训一次,孩子矫情老不好,多半是闲的,揍一顿就好了。
要不这次见了他,就先动手揍一次吧,反正我戴着面具,他认不出我是谁,打完就跑那才叫爽。
让他矫情,让他自闭,让他八百个心眼子成天给我找麻烦。
就在我美滋滋安排着接下来如此这般的暴力计划之时,艄公的惊呼打破了江上一片静好的岁月。
“有,有人要跳江……小兄弟!你快看那里,是不是有人要跳江?!”
那哪能呢,药王谷离这儿还远着,袁无功再如何也不会跑这里来……等等,有人要跳江?
我霍然睁开眼睛,抬头一扫,果然,不远的山头边,真有一道人影!
山林里粉色的桃花放肆盛开,几乎将人影埋没其中,而那山崖虽不算太高,下面却是……河滩嶙峋的怪石!
人摔下去,只会有死得很惨,和死得特别特别惨这两种可能性。
艄公扒着船沿,脸色惨白:“要,要跳了……跳下来了!”
他话音未落船身便是轻微一震,我足下猛的发力,踏雪无痕的轻功在江面也不会留下一点涟漪,对方正向着死亡疾速坠落,而我已越过湖光山色,带起的狂风甚至摇动了岸边花枝,就在艄公连连惊呼中,我探出双臂,像当年接住袁无功那样,将人影接了个满怀。
怪不得桃花能将她埋没,这一身粉嫩,难为艄公能看出那儿还有个寻短见的倒霉蛋了。
没有言语交流,我迅速抱着人返回船上,艄公被我这突然展露的一小手惊到眼睛脱框,好半晌才憋出来一句:“厉害啊小兄弟!看不出你还真是个江湖中人!”
可笑,说出去不怕吓死他,本人不但是江湖中人,还是恶名远扬响当当的山贼头领。
我把人放在船板上,道:“还好吗,有哪里不舒服吗?”
粉衣姑娘上身靠在我怀里,楚楚可怜发起抖,我懂,死里逃生不简单,当年没机会在阿药口中听见道谢,今天终于要把逝去的梦真正实现。
姑娘抬起头,刹那间秋波流转,风华绝代,看呆了没见过多少世面的艄公。
只见姑娘颤颤巍巍抓住了我的衣领,素手玉指,娇柔引人遐思。
然而猝不及防的,她一把拉下我,在我耳边哭着吼道:“登徒子!还不放开我!”
“呜呜,我不干净了!我被臭男人抱了!”
“我还不如死了算了!”
……多么优美的道谢之词。
我聋了。
第216章
但行好事,莫问前程。人生在世,无非就是这么个理。
——行了好事希望听一句道谢的话,这很过分吗?
这不过分啊!
我和艄公坐船头,粉衣姑娘缩船舱,她状若惊兔,抱着自己的膝盖瑟瑟发抖,偶尔偷偷抬起眼来观察我们,一旦撞上视线,就又会吓得重新把头埋回去。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们俩小伙子把她给怎么了。
我和艄公愁苦地对视了一眼。
我:“这咋整。”
艄公:“把一漂亮姑娘随便丢岸上也不太好,刚刚还在寻短见呢。”
我:“你去问问,她有什么想不开的,随便开解两句就把她送走。”
艄公:“你去,我娘说了,女子有女德,男子有男德,不能随便同黄花大闺女搭话的。”
我:“看不出你还挺有觉悟……所以还是你去吧,毕竟我也很守男德。”
艄公:“你去,这趟路费少二钱银子。”
我:“好嘞。”
我立刻鲤鱼打挺站起身,那姑娘肩膀又是一颤,她眼底含泪,惊惧地望着我一步步走近的身影,道:“你要做什么?”
“聊两句,毕竟是我救了你,总得负点责。”看在二钱银子的份上,我的态度极其和颜悦色,“姑娘贵姓?”
“……”
“姑娘家住何处,需要我送你回去么?”
“登徒子,休得无礼,这是你能打听的事么。”说着,她就开始哭泣,秀眉紧蹙,泪水似断了线的珍珠,看得艄公是叹息连连,艄公有怜香惜玉之心,但我没有,我只觉得她哭起来怪闹人的。
果然,她哭着哭着,就撩起沾满水珠的眼睫,狐疑地看向我了。
粉衣姑娘:“你怎么不说话?”
我:“我该说什么话。”
“我在哭,你没看见吗?”她语气不可置信地道,“你都不安慰我两句吗?”
我微微一笑,心平气和:“安慰有用吗,我安慰了你,若你回头继续寻死,岂不是白费我一番力气?”
她眼睛瞪得更大,似乎没料到会听见如此刻薄的一番话。
那当然,她又不是我家那个没心肝的阿药,对这种不珍惜生命的行为,我对外一律打成身在福中不知福。
“既然嫌麻烦,那你为什么要救我!”
姑娘雪白贝齿死死咬住了下唇,一褶红痕印在那苍白唇色上,初生花蕾遭了无情暴雨摧折,这副泫然的模样确实能轻易勾动他人的怜悯,可惜她对上的是向来不知何为怜悯的冷酷山贼。
我平静地回答道:“如果你不死在我面前,我自然不会救你。”
下一刻,她就重重推开我,在一声响亮的抽泣中,成功跳水了。
艄公:“……真有你的。”
我:“……唉。”
那还能咋整,对付这种真正的玻璃心肠我还能说啥,只好随意活动了筋骨,我脱下上衣二话不说跟着跳下水去。
一炷香后。
“咳咳……咳咳……”
姑娘仰躺在船板上,神色凄然,我盘腿屈起一膝,坐在她身边,用力拧干自己湿透了的裤脚和头发,回头,见她同样是一身狼狈,便将自己干燥的上衣扔给了她。
她的脸埋在我上衣底下,口中泣道:“我不需要你来救,不需要你假好心!”
我没搭理她,只转头认真地问艄公:“你一般救落水者一次,能得多少钱?”
“呃……看情况吧,多的给了十两银子,少的几枚铜钱也有……”
“那就按照十两银子来算。”
我心平气和,且心安理得:“现在她欠我二十两银子了。”
人家姑娘不说自己名姓,也不肯透露自己身世,就是想把她送回家都难,我承诺以接下来包揽全程打渔事业为代价,让艄公同意暂且将姑娘留在船上,跟他商量这些事的时候,陌生姑娘背对着我们坐在船尾,披着那身相对而言太宽大的上衣,身影格外单薄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