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死心累(388)
“也就是说,你确实是希望我留下。”
“不是,不是这样啊……”
它飞下来,如往常般栖在我发间,玄凤近乎依恋地低垂头颅,张开的翅膀足以遮天蔽日,它将小小的鸟喙贴在我额角。
“我希望,你能按照自己的心意生活,不必事事受到牵制,不必时时将他人的幸福放在最优先……”
“领导?”
“希望你能拥有全部的幸福。”它温柔地道,“希望你能拥有,没有遗憾的人生。”
过了很久,我在那对透光的羽翼下闭上了眼。
我说:“但我已经决定好了。”
我说:“我已经决定了。”
我私下给姬渊用药必定东窗事发,我不指望能隐瞒多长时日,幸而我也不需要隐瞒多长时日,姬宣心思缜密,袁无功向来机敏,谢澄则是灵光遍身,直觉很少会有出错,要彻底瞒住他们不现实。
瞒不住,就让他们都忘了吧。
再深刻的爱恨,百年后也只是一抔风吹就散的黄土。
凤凰的身影没入云端,我重新向前走去。
第376章
是夜,我避开姬宣耳目,小心从关押姬渊的地牢中离去,寒风萧瑟,乌云密布,好不容易身体好点,这珍贵的无双却用来给自己人躲猫猫,对此我也只能掩面而叹了。
毕竟跟记忆牵连,哪儿能只靠一瓶今年过节不收礼收礼只收脑白金解决问题,非得三个整疗程外加言语暗示精神洗脑不可。我先拿姬渊上手是对的,比起他堂兄姬宣,姬渊堪称胸无城府单纯至极,虽有些许抵抗,我轻而易举就能把他给放倒催眠了。
倒是之后该怎么应付我那三位夫人,真得好好琢磨琢磨……
想得出神,从身后被人猝然拍了一把,吓得我原地起跳窜出三丈远,等我定下心回身看去,只见尔雅满脸无语地站在那里,拍我的手尚未收回去。
“一惊一乍做什么,找你有事。”
“哦哦,什么事?”
他正要发话,却又狐疑道:“大晚上不在屋里休息,跑这么偏的地儿……嗯?你是不是有些不可告人的企图?”
我快要给智商直觉一手抓的二师兄给跪了,这个节骨眼上我可经不起他来搞破坏,忙摆手以证清白:“我能有什么企图,我就是睡不着出来瞎转悠……”
论骗术,尔雅的本领只会在我之上,还好他的心思此刻不在同我周旋上,见我不说实话,他便不再进一步盘问,只道:“你把青宵喊来,是什么意思。”
“青宵来这里也已几日光景,现在才想到问我?”
他便顿了顿,我背起手迈开步,自然而然将人从通往地牢的石阶边带开。天气渐渐转暖,道路两侧的灌木间少有积雪,枝叶间只一星一星缀满了廊下的烛火,与雪团相映成趣。
“我不想把羽仪和青宵牵扯进来。”他终于吐露了真心,“往事如泥沼,我深陷其中早无可救药,但他们与我不同,他们两个人还有未来。”
我笑道:“你的意思听起来就像在告诉我,待复仇完毕,你也会了结了自己的性命。”
尔雅也笑了声,他无所谓地撩了把长发,忽略那张伤疤纵横的脸,这个轻佻的动作里还依稀残留着他少年时期不可一世的风采。他道:“闻人钟,我很感激你。”
挪转的流云下月华轻巧,落在他发顶,滑入他眼底,那实在亮得过分,几如一滴灼热的泪,令人不敢逼视。
“我能与师弟再见,能知晓易安真正的死因,而今,我又得到手刃仇人的机会——这都是因为有你的帮助。”他平静地开口,“待一切结束,闻人钟,我会尽我所能报答你,尽管我一无所有,但我会报答你,不论你要我做什么。”
“此话当真?”
“我以易安的名义发誓。”
我忍不住调侃他:“若我要你动手伤你师弟呢,你也会照做吗?”
他却不为所动,就那样深深地凝望着我,末了,淡淡一笑。
“你不会提那种要求。”他浑不在意,“我看明白了,你是个难得一见的好人,就和易安一样。”
他还是把我想得太好,把话说得太满了,但我不打算纠正他这一点,我颔首,把尔雅的承诺记下了。
紧接着我说:“择日不如撞日,细枝末节的事之后再说,这就动身吧。”
“动身?”
“你看这夜黑风高的,多适合小酌一杯陶冶情操——蔡仁丹应该就在这附近吧,咱们去把人杀了,这不就有喝酒庆祝的理由了?走吧,你来找我,不就是做好准备了,那就走吧。”
尔雅沉寂多年,可当我不由分说拉起他跳上屋檐,与他一同在月下狂奔时,他在我身后断断续续发起笑,笑声越来越高,越来越肆意,清清泠泠,如珠玉落盘,金石相撞。
“原谅你了!”他叫道,“就算你风流成性贪心不足,但天底下也不会再有第二人配得上我师弟,羽仪怎么会不爱你?他天生就该爱你!”
我还想回两句客气客气,但出师未捷身先死,由于尔雅上头起来折腾的动静过大,毫无悬念的,我俩被闻声赶来现场的一干人逮了个正着。
屋顶,尔雅极其亲热地搂住我,他迤逦长发遮住容颜,仅是与袁无功相似的气质就足以迷惑人心,而我被他吹捧得飘飘然,不免也激动地揽过了他的肩膀——
于是在我听见绪陵那声充满提醒意味的干咳时,我整个人都僵住了。
我缓缓扭过脖子,鼓足毕生勇气,才敢向下看去。
很好,面色古怪的绪陵,面无表情的姬宣,面露难色的谢澄……还有面露讶异的青宵。
讶异。
愕然。
吃惊。
震惊。
这些日子青宵虽是来了,却始终没能同尔雅见上一面,故而眼下实打实是这对师兄弟久别重逢。看着那小少年眼中一瞬泛起的泪光,尔雅语声难掩动容:“小青,好久不——”
“出轨啦!!!!!”青宵惨叫,“出轨啊啊啊啊啊啊!!!!!”
青宵捂着脸满院子奔跑,尔雅二话不说跳下去要捉住自家倒霉师弟,可他那身手都没能把人按住,青宵灵活如狗从他手底丝滑逃脱,接着跑,接着嚷嚷:“这是出轨——是出轨——是出轨啊——!!!就算出轨的对象也是我师兄,但出轨就是出轨啊啊啊啊!!!!!!”
一声比一声崩溃,一声也比一声大。
绪陵:“放心,你姐玩累了,晚上睡熟了醒不过来,这会儿吵不着她。”
我:“……谢谢你让我放这个心。”
我深吸口气,组织语言想对一边沉默不语的大夫人三夫人做解释,抬头就迎上他俩的复杂眼神。
我:“……我还是去看看阿药有没有被吵醒吧……”
袁无功没被吵醒。
因他压根儿就不在屋子里,我把府邸翻了个底朝天,都没找着他人。
直到我彻底爆发的前一刻,秦君才披着睡袍慢吞吞出来给了个线索:“他走了两三个时辰了。”
“走了?他还没养好伤,他去哪里了?!”
“谁知道。”他讥诮地道,“这种背信忘义的货色就是死在外面也不奇怪,我看,你用不着花力气去找他,由他自生自灭算了——”
“易安是被毒死的。”我打断他,“因为他服下了双倍的假死药,双倍,这是他与袁无功计划之外的变数,所以他死了——滚开,别来我跟前碍眼。”
雪面娘已被牵了出来,我匆匆上马,青宵道:“前辈!我跟你一起去找他!”
“不行!你呆在这里,万一他回来了,你得帮我留住他!”
“前辈!前辈!你听我说,师兄不会有事,他那么在乎你,他是不会丢下前辈离开的!”
“我当然知道他不会丢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