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有天(78)
褚陵诚言之事关乎朔阳侯,内阁要是同意彻查,那便是怀疑当朝侯爷,有以下犯上之嫌,可要是不查……
褚陵在街上大闹,知晓此事的百姓颇多,朝廷要是就这么不了了之,恐惹民间非议。
魏顺躬身站在一旁,猜测道:“主子,都说清官难断家务事,首辅大人他们为难也在情理之中。可主子是英明神武的,定能做出决断!”
谢元叡侧目看了一眼魏顺,放下了折子,手边放着的正是锦衣卫刚送来的褚陵手中的“血书”。
他幽幽问道:“朕听说是叶辞川把人带回诏狱的?”
魏顺回道:“回主子,的确是叶千户巡城时恰好发现的。”
谢元叡眯了眯眼,眸光意味深长,“他倒是聪明。”
魏顺侍奉在皇上左右,余光见殿外有太监前来传信,遂将手头的事处理妥帖了,这才疾步走到殿外。
而后他匆匆入殿通报,“主子,太后说她今日头痛不止,想唤您去一趟坤仪宫。”
谢元叡神色骤然阴沉,内阁的折子前脚刚送到,坤仪宫便来了人。所为何事,是一目了然。
他垂眸凝视着“血书”,沉声说道:“让孔琦彻查此事,朕要知道这份血书的真假。”
魏顺:“是!”
——
北镇抚司诏狱。
褚陵被锦衣卫毫不留情地丢入牢房中,他忍着浑身疼痛,连滚带爬地来到牢门边,紧抓着栏杆问:“大人,我的诉状去哪儿了?”
他是被流放的,没有纸笔供他使用,他便撕了自己的里衣,用鲜血写下了诉状,这一路上都好好护着,没想到刚入庆都就丢了。
叶辞川漠然说道:“指挥使已将它送进宫了。”
他将犯人关押好后便得离开,不能在此处多留,他转头目光满是深意地向隔壁牢房望了一眼,回身离开了诏狱。
叶隐倒在地上昏沉欲睡,隐约听见叶辞川的声音,缓缓醒来便听到不远处有啜泣声。
他双手撑在冰冷的地面上,吃力地坐起,见哭泣的人正是褚陵,声音沙哑地问道:“大人,既递诉状,为何会被关在此处?”
褚陵被突然出现的声音吓了一跳,见说话之人的凄凉模样,还以为是地狱恶鬼现身。
但对方纵使是锒铛入狱,一身伤痕见骨,但眉眼间的傲气仍在,不见一丝惧色。就算真的是鬼,也没有恶意。
“反正一时半会也出不去,或者再也不能出去了。”褚陵无力地瘫坐在地,想着或许世上多一个人知道,姐姐的冤屈便终有一日得报。
他头靠着栏杆窄缝,怅然道:“那是十一年前的事了……”
十一年前,朔阳侯府与吏部侍郎定下姻亲,两家婚事隆重操办,他们作为褚家旁系,只需奉上贺礼即可,没资格登门入席。
可他父亲一直想在朝中谋个一官半职,便带上他的长姐褚宵前往朔阳侯府当面祝贺。
他和娘亲在泯城老家一直等,父亲和长姐却迟迟未归,连封家书也没看见。
眼看着春考在即,娘亲便让他放心赶考,而她准备亲自去一趟朔阳侯府询问。
可春考结束后,他返回老家发现他娘亲去了朔阳侯府后,就再也没有回来。
他觉得这件事甚是怪异,便乔装成下人,趁着朔阳侯府家宴偷偷溜了进去,这才知道真相。
“我父亲为了仕途,将阿姐送给了朔阳侯,阿姐拼死不从,娘亲为了保护阿姐被朔阳侯所杀,可那个畜生仍不肯放过阿姐,将她囚|禁起来折磨至死。”
褚陵抱头大哭,即使过去这么多年,他仍忘不了自己找遍了朔阳侯府,最终在雪地里找到了被摧残得不成人样的长姐。
长姐不停念叨着一个人的名字,她说自己被折磨这么久,早就可以自我了断,但她一直苦撑着,就是为了等那个人回来,可她终究是等不到了。
他亲眼看着长姐咽气,死于那一年的雪天。
叶隐垂眸,问:“朔阳侯如此作为,实属有悖人|伦。”
褚陵泣不成声,“人|伦?在那些王侯将相眼里,我们这些穷亲戚还算是人吗?”
叶隐感其悲怆,无奈叹声后道:“王侯世家鼎盛,却遏不住民声。”
闻言,褚陵的哭声减弱,望向隔壁劳烦的人说道:“可民声微弱,掌权者只手便可遮天。”
在得知长姐屈辱后,他想过报官,可不论是在泯城还是朔阳,官府都畏惧朔阳侯,不肯为他的娘亲和长姐伸冤。
他用尽全力科考入仕,想入皇城状告。但他写的每一份奏疏都石沉大海,仿佛有人在背后替朔阳侯遮掩。
他还没来得及等到真相,就遭人陷害,被发配去了边疆。
直至半年前突然有人找到他,说他们有办法送他回到庆都。
他知晓此行风险,但为了娘亲和长姐能够沉冤得雪,他就是死也要回到庆都。
长姐跟着父亲离开前,他曾信誓旦旦地许诺:“等阿陵考取功名,光耀门楣,也准备好十里红妆,风风光光地送阿姐出嫁!”
他的确顺利科举入仕了,终于能为长姐置办嫁妆了,奈何斯人已逝,空留余恨。
他知道私逃回庆都,会被株连九族,可如今他什么都没了,还有什么好顾虑的呢?
叶隐:“送大人一句话,水满则溢,月满则亏,善辨处之,方得其事。”
若只有品行有亏,是无法撼动这些世家贵族的。于百姓而言,王侯将相只手遮天实属可恶可怖,但在当今皇帝眼中,那便是另一番光景了。
将褚陵引到庆都只是第一步,好戏很快就要登场了。
叶隐默然注视着褚陵,想透过他想象他长姐会是什么模样。
因为他有位故友曾和他说过:“渊渟,我有个倾慕许久的姑娘,这场仗要是打赢了,回去就向她下聘!”
骠骑将军府位居朔阳,地处大齐中部,表面上看是为了更好地支援各方战场,但先帝如此安排,其实是对朔阳侯府早有提防。
他的这位故友便是骠骑将军顾风岩之子顾禁,他们是一块长大的,曾一同学习射箭、降过烈马,在北奎草原和西沙荒漠肆意驰骋,也曾一同征战沙场,持剑握枪与敌军殊死一搏。
顾禁说他的院子与朔阳侯府的厢房仅有一墙之隔,两人虽未见过,但隔墙叙话,相谈甚欢,渐渐地便熟络了起来。后来他们互通了心意,他便暗自发誓要娶她为妻。
可没过多久,定南王起义,庆都大乱,镇国将军与骠骑将军接连殒命,当时宁州正与西域刺惕部交战,顾禁身为副将因督战逃过一劫。
但少年英杰最终还是战死沙场,没有娶到他心仪的姑娘,而那位小姐也没有盼回她想等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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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盈亏
谢元叡尚未踏入坤仪宫,便闻到了一股浓重的檀香气味,他极是厌恶这般腐朽之气,下意识地蹙紧眉头,又即刻恢复如常。
他迈入殿门,只见明处供着神龛,内有金佛一座,前列三盏青灯,长明不熄,供桌摆有果蔬福饼,看起来很是新鲜,似是每日更换的。
一女子穿戴雍容华贵,合目端跪在蒲团上,手中菩提珠串随着口中所诵经文拨动,样似虔诚祈愿,却感觉不到信徒的诚心。
“太后,皇上来了。”侍奉在太后身边的胡嬷嬷低声提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