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有天(188)
这一切他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赵辛惊愕地呆站在原地,当年事变之后,为了达成目的,他开始利用一切,踩着人心往上爬,再不以真诚待人,可在得知魏顺是真心把他当做干儿子的时候,还是震撼得良久说不出话。
他凝视着魏顺,哪怕从对方眼里找到一丝算计,自己便不会如此惭愧,可魏顺看着他的双眼只有慈爱与悲悯。
赵辛猝然间压抑得喘不上气,垂下头对魏顺郑重一拜,紧攥着双拳憋了许久不知该说什么,是要答谢还是道歉?
魏顺和蔼地笑着,伸手轻推了推赵辛,“什么都别说了,在皇上醒来之前,快走吧!”
看在从前的情分上,他放赵辛一条生路,等赵辛出了宫门,往后生死便与他无关了。
赵辛紧抿着唇,逃避着魏顺的眼神,狼狈地回身疾步跑走。
目送着赵辛远去的背影,魏顺怅然一叹,缓步走进了乾心宫,见皇上在太医施针后幽幽转醒。
他立即关切地上前问道:“主子怎么样了?”
太医怯怯不敢言语,叹息了一声,示意魏顺与他一边说话。
两人走远了一些,太医遥望躺在床上睁着双眼不说话的皇上,沉声道:“魏公公,皇上怕是时日无多了。”
皇上的身体每况愈下,太医也只能尽力维持,今日再诊脉,显然是有了油尽灯枯之象,看来撑不了几日了。
太医院还是认为皇上中了毒,可他们几次尝试解毒无果,严查入口吃食也没有任何发现,实在是无能为力了。
魏顺瞠目,无奈还是自己发现得太晚,他脚步沉重地走向床榻边,俯身轻唤:“主子,奴婢回来了。”
谢元叡终于有了些许反应,幽然转动眼眸看向魏顺,张了张嘴,却没有力气说话。
魏顺知道他想问什么,但念及皇上现在的情况,恐怕无法支撑真相带来的冲击,终究不忍开口透露,于是宽慰道:“主子,您就放宽心好好养病,不会有事的。”
看着皇上缓缓合眼浅眠,魏顺也不知自己这么做到底是对是错,可思来想去,就算现在告诉皇上九皇子的下落,也无法挽回局面了吧!
倒不如让皇上安心养病,若是真能有所好转,往后再说也不迟,届时他就是被降罪也无愧于心。
——
又是一日早朝,文武百官在宣德殿内等候多时,仍不见圣颜露面,大臣们不禁纷纷小声议论。
“皇上这都多久没上朝了,病情究竟如何也没个消息。”
“是啊,阁老他们想进宫探访都被拒了,太医院也不给个说法,真是奇了怪了!”
“或许皇上正在安心养病也未可知。反正近来太子监国,所提建议属实合理,可谓是对症下药,有多处已见成效,看来往日是低估了太子的手段。”
听闻有人提及太子,不少官员小声夸赞。
一吏部官员欣然道:“确实,太子下令广招贤士,对入都应试的所有寒门子弟发放津贴。还提议向各地拨款兴建书院,让更多大齐子民读书识字。”
旁边的刑部官员顺势道:“提到拨款,就不得不说太子前几日的建议,他重新整理了官员审查制度,又新作了举报良策,不仅加大了渎职责罚,还表示监察有功当大力嘉奖,看来朝廷清正指日可待!”
户部官员也跟着参与了议论:“最值得表彰的,当属运河规划,殿下的观点可谓是革新,他建议建越港口暂不对外开放,而是向对内使用,在湑河沿岸设立货运点,加强大齐内部交易,先带动国内经济,待缓解我朝内忧后,再对外通商。”
先前皇上命建越加紧港口建设,早日实现对外贸易,可他们都清楚就算港口真的建成了,以大齐目前的情况,维持百姓生计都是难事,又能向外商交易什么呢?
可是皇上贯来说一不二,听不得谏言,他们就不敢提议。现在太子与皇上的看法大不相同,太子看着像是更在意民生,因此朝中不少官员近来对他很是殷勤。
不过值得一提的是,从前也暗拥党羽的太子现在竟拒绝了所有大人的礼物,还回信倡议他们应当心向大齐,万不可结党营私,此举反而更得朝中大臣钦佩。
太子谢承熠听到了殿中百官们的低语,忍不住在心中窃喜,暗暗向陆寒知投去了目光,见他面无表情地伫立在人群中,没有主动邀功,对他更是欣慰。
叶隐指尖轻敲着手中笏板,似是在等待着什么。稍等片刻,果然听到殿外有脚步声靠近,意味深长地微勾嘴角。
魏顺黯然地双手捧着圣旨走来,在殿中文武百官的注视下,走上了高位。
柳浦和见魏顺前来,关切询问道:“魏公公,皇上近来身体如何了,头疾可有好转?”
见魏顺不答,柳浦和犹疑地看向了那道圣旨,蓦然间已作出最坏设想,再问:“皇上想说什么?”
魏顺紧攥着手中圣旨,双眼微红着沉声一叹,缓缓展开圣旨诵读:
“朕在位十载有余,意求国土安定,百姓康乐。然仰瞻天文,俯察民心,感大齐气运衰微。朕久卧病榻,辗转反思,仍不知其路矣。朕虽庸暗,昧于大道,识太子智谋仁善,以明德治下,心甚慰。夫大道之行,天下为公,举贤任能,眇符前轨。今退处宽闲,禅位于太子谢承熠,时即宣告,钦此。”
言至末尾,魏顺满面热泪,哽咽着将圣旨交到了太子手中,再转言:“皇上说他知道太子近来用心理朝,甚感欣慰,望殿下砥砺前行,还大齐国泰民安。”
谢承熠意外地看着手中圣旨,连忙向柳浦和望去,却在他的眼中也看到了疑色。
这份退位诏书来得突然,看来内阁也没有听到风声。
柳浦和步履蹒跚地走来,从太子手中接过诏书仔细查阅,对魏顺再次确认:“魏公公,这位诏书当真是皇上给你的?”
魏顺点了点头,颤声道:“皇上前几日晕了过去,醒来后便时常坐在大齐疆域图前发呆,今日一早突然唤了杂家与孔指挥使入殿,当着我们二人的面亲手写的,又命杂家在早朝时亲自送来,当着各位大人的面宣读。”
他用袖角抹了抹泪,“皇上身边离不开人,杂家就先行告退了。”
自打那日召见陆侍郎后,皇上整日郁郁寡欢,偶尔会说一句:“大齐将亡。”
然后就像患了失心疯似的,在疆域图上涂涂画画,嘴里念叨着“大齐不能亡在朕手里”,还会命人立即召镇国将军和骠骑将军进宫面圣。他有时哭有时笑,太医看诊后也不知道他究竟是怎么了。
今日一早,皇上好像又恢复了正常,面色也看着红润了许多。魏顺正高兴着,就见皇上很平静地写下了退位诏书,递给他的时候,神色看着就像是解脱了一般。
目送着魏顺走出了宣德殿,大殿内官员沉寂了许久,不知是何人高呼了一声:“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紧接着殿中百官跪地俯首参拜:“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魏顺背对着振聋发聩的呼声,愁郁地回到了乾心宫,可他找遍了宫殿各处,都没发现皇上的身影,急忙询问殿门外的太监:“主子呢?”
小太监低头回道:“主子方才突然让孔指挥使带他去个地方,奴婢也不知道他们去哪儿了。”
魏顺带着几名太监慌张地在宫内四处寻找,连勤政殿也去过了,还是没找到皇上的行踪。
他倏地有了个想法,连忙拐进另一条宫道,朝着鲜有人前往的万和殿跑去,果然发现皇上正坐在万和殿前的台阶上,还在孔指挥使一直寸步不离地护卫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