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有天(101)
得知他回来的消息,正在校场中操练的将士们纷纷投来目光,那时他把校场当成了第二个家。
大伙们细瞧着他,有夸他又长高不少了的,也有担心他在空山寺会吃不饱穿不暖的,还有一些长辈提出想与他切磋,试验试验他如今的身手。
在犹豫的时候,阿爹来到了他的身后,一双大手如披蓬般罩在他的双肩。
“渊渟,去试试吧,输了也没关系,再爬起来就是了!”
阿娘来到了他爹身侧,笑着柔声附和道:“是啊,有阿爹阿娘在背后给你撑腰呢,不怕!”
“好……”年幼的他忍着害怕咬住下嘴唇点了点头。
他的小叔陆鸿晖身着盔甲大步走来,毫不客气地揉乱他的头发。
见小侄恼怒地打掉他的手,小叔笑嘻嘻地说道:“放手玩去吧,大不了小叔回头给你报仇!”
他爹陆瀚苍调侃了一句:“可算了吧,平日里就你最爱欺负渊渟。”
小叔不羁地摆了摆手,反驳道:“哥,这哪儿一样,我家小侄儿只能我来欺负!”
他又拍了拍侄儿的肩膀,看出了小孩子眼中极力隐藏的慌张,会心一笑:“要是真输了也不怕,营里刚到了几匹马,赶明儿小叔带你挑一匹去,回头咱好好练!”
一旁的长辈才不舍得欺负小孩儿,赶忙说道:“小将军莫要担心,叔叔伯伯们有分寸,不会伤了你的!”
在长辈们的鼓励下,还是陆渊渟的他逐渐有了信心,坚定地重重点头:“嗯!请叔叔伯伯赐教!”
那是他此生最天真烂漫的时光,有师父和长辈的教导,他的武艺大有精进。后来适逢外敌来犯,年仅十一岁的他决定披甲上阵,随父从军。
他在漫天风雪中成长,奎州边境成了他的第三个家。那里有挥洒不完的赤诚热血,有一同浴血奋战的兄弟,还有并肩携手的亲人。
他跟着将军府的将士们四处征战,从奎州南下至建州,他们的敌人是鞑瓦布王族也是东海琉岛的寇贼。
可他没想到大军最后去了庆都,将刀口对准了大齐的人。
在兵戈纷乱中,父亲将年幼的九皇子交到他手里,嘱咐:“渊渟,不论如何,保护好九皇子!”
其实他心里很害怕,但他也明白父亲交给他的是身为一名忠臣的责任。
他想带着九皇子逃出宫去,可宫里的叛军实在太多了,他们两人无处可躲。眼看着叛军逼近,他的小叔手握长枪而来,替他们挡住敌人,辟出一条生路。
“乖侄儿,别回头,快跑!”
他不敢回头,带着九皇子用尽全力奔逃,耳边却不断回荡着尖刀刺入血肉的声音,近乎将他压抑到窒息。
一声呐喊之后,大批人马向皇宫的纷乱赶来,他认出领兵之人是他的娘亲,随她一同前来的是将军府的亲兵们。
娘亲也注意到了角落里的他和九皇子,她眼含着泪水,声音依旧是那么温和从容,“孩子,以后的路要你自己走了。”
战场杀敌无数,镇国将军府满门忠良,最后却没有从那座皇城中走出来。
一道宫门,隔断了他曾经拥有的一切,从此潜入黑暗,前路无光。
叶隐悲戚地蹙紧眉头,感觉自己在幽冥中不断下坠,似乎只有沉沦其中才能作罢。
可数万万冤魂正看着他,他不能也不甘心就此消止。他要从炼狱里爬回来,向天下讨要一份公道!
“有反应了!”见叶隐的脸上终于有了血色,原本微弱的呼吸也逐渐有了起伏,左清川终于松了一口气,安心收针。
听到声音,叶隐缓缓睁开双眼,朦胧中看见了左清川的身影,虚声道:“左神医?”
左清川再给叶隐把了一次脉,确定病人眼下没什么问题了,这才气愤地冷哼了一声,起身从床边离开,不满地说道:“别叫我神医,神仙来了都管不住你这么耗命。”
叶隐一连咳嗽了几声,艰难地用手肘支起身,急问:“左神医,你为何会出现庆都,怎么来到这儿的,有没有人跟着你?”
江湖人都知道左清川现居遮月楼,而他现在是万不能和遮月楼扯上关系的。要是让谢元叡得知他在江湖中累积了势力,叶辞川又是他身边的人,定会猜到叶辞川的身份。
这将会给长安惹来杀身之祸,遮月楼恐面临灭顶之灾。
左清川闻言后气不打一处来,双手叉着腰对着床上的叶隐大斥:“怎么?你都这样了,还在关心自己的计划?就不在乎别人的感受吗?”
他说着,对叶隐暗暗使了个眼色。
叶隐顺着他的暗示向屋外看去,见许久不见的长安正坐在门外熬药,陡然亏心地噤声不语。
左清川凑上前来低语:“那小子一直闷声不吭,看着像是要杀人似的。你要不想想办法服个软,现在的你可打不过他。”
叶隐要来庆都冒险的事,当初在鄢州的时候就告诉他了,所以在看到半死不活的叶隐时,他的确很生气,但也不觉得意外。
只是外头那只狼崽子要是真生气,回头给叶隐伤着了,他又得费心费力地瞧伤,倒不如现在就把话挑明了。
叶隐垂眸,眼神黯淡着说道:“我有必须要回来的理由,方才的询问只是担心会牵连到你们。”
门外的叶辞川手持蒲扇,盯着药炉的火候,听到屋内的声音后,脸色依旧没有好转,但默默示意让暗处的戈绥出面禀报。
戈绥意会现身,半跪在门外回话:“主子,左神医是我们的人暗中护送入都的,没有人发现。”
遮月楼做事叶隐自然是放心的,他点了点头,而后看向一直不回头的叶辞川的背影,对戈绥询问道:“你们近日可好?”
戈绥老实回话:“回主子,一切安好。”
左清川忍不住咋舌,看着戈绥的目光中充满了嫌弃,回答了叶隐真正想听到的,“长安因围剿褚连嶂有功,受了上头的重视,最近不再安排巡城,听说开始处理北镇抚司的公务了。”
叶隐追问:“长安负责围剿朔阳侯褚连嶂?”
戈绥回头看了一眼叶辞川,见他没有阻拦,便将之前的事坦言告知主子,“主子,二主子在巡城时发现庆都女子失踪一事的蹊跷,追踪之后查到了天狼帮的头上,推测此事可能与朔阳侯有关,便派人紧盯天狼帮。朔阳侯起兵造反后,咱们的人离朔阳最近,于是就做了先行兵。二主子与大齐军联合攻上梨山,最终将朔阳侯逼入了绝境。”
叶隐大致了解了情况,担忧地看向叶辞川,又问:“我们的人伤亡情况如何?”
戈绥:“遮月楼的一些人只是受了轻伤,目前已无大碍。二主子他……”
没等戈绥说完,左清川走到门边偷偷拽了拽他的衣服,“我想起来还有点事要处理,你跟着来搭把手。”
戈绥木讷地低声提醒:“神医,我正在向主子汇报,一会就去帮您。”
左清川不争气地看着戈绥,真想敲敲这颗榆木脑袋,咬牙说道:“看不出来你家主子醉翁之意不在酒吗?不觉得自己在这里很碍事啊?”
他说着,一把掐住戈绥的衣领往外头拽去,将人带得远远的。
叶隐无奈地低笑了一声,随后注视着叶辞川的背影,重新问道:“长安,你可有受伤?”
他只安排了江云修在必要之时,带领遮月楼帮衬大齐军,确保之后的计划能够顺利推进。可长安会参与此战,是他事先没有预想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