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有天(169)
叶辞川对此并不意外,一言不发地收好了佩剑孤雪,而后为叶隐倒了一杯热茶,放在了他面前,才开口问:“你对她做了什么?”
叶隐忽感他们时下犹如审讯一般,配合地如实说道:“太后全身筋骨碎裂,这半个月里就靠那堆补药吊着。今夜我偷潜入礼佛寺,给太后灌了一瓶保命药,让她清醒了片刻,但她体虚气弱,撑不住补药的旺火,没多久便咽气了。”
“可有人发现你?”叶辞川追问。
叶隐摇头:“没有。”
叶辞川闻言松了一口气,站起身拉着叶隐的手走到水盆边,微微弯腰替他净手,意图为他洗去外头带回来的污秽。
叶隐垂头凝视着叶辞川带着薄茧的手在水中抚过他的指缝,两人久未再言,仅剩轻柔的水声表明屋内确还有人。
叶隐叹息一声,打破了沉寂,“我瞒着你是想到太后算起来是你的祖母,现在告诉你是我不愿骗你。”
他背负血仇十年,就算长安会埋怨他,他也不愿看着恶贯满盈的太后就这么舒坦地死去。
叶辞川轻应了一声,将叶隐的手捧离了水,取下架子上的棉布,耐心地替他擦干手掌,看起来对太后离世一事不甚在意。
“你觉得我会生气?”叶辞川冷声笑了笑,眼中毫无旧情故念,“她的确是我血缘上的祖母,但我的父皇也是她的亲儿子。”
既然太后没把他们当做家人,他又何必强留这份不存在的亲情?
叶辞川托着叶隐的双手,柔声道:“冬日风大,夜里太冷了,你在外头走这么一遭,双手全是冰的,伸到我怀里暖暖。”
他说着便拉开了外衣,将叶隐的双手放在自己胸前,再拢着衣领替他取暖。
叶隐感受着叶辞川身上的提醒,不止是双手,心尖也是暖和的,脸上逐渐有了笑意,缓声道:“此事锦衣卫也无需过多追查,皇上不会深究的。”
叶辞川:“怎么说?”
叶隐想起今日赵辛带着谢元叡的心意前来,很快洞悉了内情,并将此事所与叶辞川听:“谢元叡给太后送的都是活血补亏的药材,这些太后眼下都不能吃,他会不知道吗?”
盼望太后咽气的绝不止他一人,谢元叡可是眼巴巴地期盼着自己能完全掌控大齐,只有太后死了,才是真正断了褚家人的后路。
叶辞川迅即领会,“看来不论你出手与否,这都是太后的结局。给她添点堵也好,解气。”
若不是褚家暗地里搅弄风云,大齐又何至于此呢?没有太后作祟,或许他的父皇还在,母妃也平安活着,他会是在宫里无忧无虑长大的九皇子,镇国将军和骠骑将军会带着将士们继续保家卫国,庆都万千百姓不会失去他们的至爱至亲。
叶隐看出了叶辞川眼中的叹惋,倾身环抱住了他,静靠在他的肩头,许久才道:“还有一事,我猜测谢元叡不久后可能会召你入宫一趟。”
“为何?”叶辞川本有些不解,但很快就想通了,“难道他想利用遮月楼?”
叶隐松开了叶辞川,转身向书桌走去,拿来了一封密函回来递给他。
叶辞川惑然接过,展信查阅后面露惊色,“闾州怎会变成这样?”
他上一次听到闾州的消息,还是去沿海公干之前,怎么不到三个月的时间竟成了饿殍遍野,瘟疫横行的局面。
叶隐面色凝重,叹声道:“我猜朝廷的赈灾银没有去它该去的地方,闾州怕是要反。”
叶辞川顺着叶隐的话沉思,考虑到谢元叡派出了几队人马前往闾州探查,要么是杳无音讯,要么是无功而返,他眼下定是已经对闾州起疑,所以可能会借遮月楼在江湖中的地位,绕过官道进入闾州探查。
一阵敲门声忽然响起,门外传来戈绥的声音:“二主子,北镇抚司在集结人手了。”
“我知道了。”叶辞川应声,探了探叶隐手掌的温度,见暖和了不少才心安,温声惋惜地说道,“本想陪你吃个宵夜的,现在得先走了。太后突然离世,皇上即使不会深究,也会在人前做个样子,锦衣卫今夜是无法休息了,你吃完宵夜就早点休息,别等我了。”
“知道了,看把你操心的。”叶隐含着笑,取下搭在架子上的外披递给叶辞川,嘱咐道,“一路小心。”
“好。”叶辞川话音一落,回身走出了房间,迎风疾速离去。
叶隐静靠在门边,目送着那道身影逐渐远去,随后见易小闻端着东西走来,询问:“这是什么?”
易小闻抬高了手中托盘,“这是二主子专门出城打的猎,命属下煮点给您当宵夜。”
“宵夜?”叶隐波澜不惊的神情出现一丝难以置信,“谁会把炖鹿肉当做宵夜?”
易小闻干笑了两声:“二主子说要给您补身体,还让属下盯着您吃完。主子要不尝尝,属下手艺还不错的!”
叶隐倏地回想起上一次叶辞川要他补身子时的情形,不由得呼吸一滞,别扭地轻咳了两声,“明日再吃。”
他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今夜要是真把这碗鹿肉吃下去,可就要和太后一样了,难道这就是报应吗?
“好吧。”易小闻端着托盘回身向厨房走去,碎碎念道,“厨房里还有一锅呢,主子明日吃的完吗?”
算了,先放回厨房吧,反正等二主子回来,他一定会盯着主子吃完的。
见夜空渐渐开始落雪,叶隐合拢了外披,默然伫立在廊下,意味深长地向礼佛寺方向看去,而后幽幽地望向了敬王府。
此时的敬王府中,敬王亲信快步朝书房走去,挥去身上的寒气后,敲门道:“王爷,属下有急事禀报。”
“进来。”
谢承昶站在桌前,注视着桌上的大齐地图,似乎是在心中筹谋着什么。
敬王亲信推门而入,沉言道:“王爷,太后殁了。”
谢承昶猛然抬头:“什么?”
他惊诧得半晌无话,佯装镇定地紧抓着椅子扶手坐下,良久才道:“查出缘由了吗?”
敬王亲信:“听说是进补太多,太后病重体虚,无力承受。”
谢承昶紧咬着牙关,早已洞察了一切:“几乎所有太医都在礼佛寺照顾太后,他们会不知道如何用药吗?”
“这……”敬王亲信也看出了其中蹊跷,上前一步压低声音说道,“王爷,宫里那位前几日又派两队人马去了闾州和琨州,看来是对咱们起疑了,要是让他知道闾州的事……”
谢承昶陡然蹙眉,现在太后也走了,大齐再无人能保他,要是让父皇知道他在琨州的作为,他绝无半点活路。
“本王早就料想到此战必不可免,却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谢承昶怅然说道,起身负手走到了窗边,面色凝重地看着外头纷飞的大雪。
他说罢,回首看向亲信,“看到桌上的锦盒了吗,按照里面的地址,替本王将太后的东西取回。”
敬王亲信大步前行,双手捧起锦盒后打开,见其中放着一把钥匙和一封密信,信中写明了这把钥匙能在何处开启。
他合上锦盒放进了袖中,合手领命:“属下这就去办。”
但他方行两步,便迟疑地驻足回身,担忧地问道:“王爷,咱们什么时候动手?”
谢承昶伸手接住了落下的雪花,幽然道:“太后离世,本王得在庆都留些时日,国丧之后再走,这是我们最后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