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有天(198)
沈良业话音刚落,便听到城中有疾马声传来,他不再多说,转身回到了马车上,让车夫回城,他还要回户部理事。
张英奕策马与沈良业的马车擦肩而过,见宗翰明还在城门外没走,松了一口气,下马后顾不得太多,直言道:“宗大人,柳阁老去了。”
“什么!”宗翰明不敢置信,“我离宫时还与阁老打过照面的。”
张英奕将方才殿上发生的事尽数告知,再言:“宗大人,我们还想在朝廷坚持到最后一刻,如今你辞官离去,孑然一身,在下有个不情之请。”
张英奕从不求人的,现下急忙赶来,言语有如此真诚,宗翰明不得不直面,颔首道:“张尚书请说,若我现在一介布衣,还能帮得上忙,自然在所不辞。”
张英奕警惕地向四周看了看,上前低声道:“宗大人,前几日我看见有着鞑瓦布口音的几名黑衣人走近了韦游的家宅。你不妨好好想想,近来朝中的异样,多少和韦游脱不开干系。还有今日的军报,我觉得你说的有理,这就是请君入瓮的诡计,看来敌军这是有意分散我军势力。”
宗翰明重重点头,郁闷的心绪总算平复了些许,但还是疑问:“张尚书,你说你有求于我,究竟是何事?”
张英奕亦向建越两州方向遥望,“宗大人,在下恳求你即刻前往建越两州交界处,寻求遮月楼的帮助。”
他在如今的大齐君主身上看不到希望,坚守了多年的忠心看似动摇,但两难在下,他还是选择为大齐求得一线生机。
一个是当年立下赫赫战功的镇国将军府后人,一个是被齐明帝夸赞睿智超群、又把控着当今武林的正统皇家血脉,或许他们才是如今这盘残局的破解之棋。
宗翰明垂首沉思良久,国难当头,但有一线生机,他都要拼力一试。
“好,我即可动身,张尚书你们一定要撑住!”宗翰明说罢,转身便要朝城外走去。
张英奕喊住了他,将手中马绳递到宗翰明手中,“等你走到了,大齐怕是已经换了君主。骑马去吧,干粮也给你备好了,一路小心!”
宗翰明感激地看着张英奕,“好!”
张英奕目送着宗翰明骑马离去,目光缓缓移向东南方,正声道:“陆寒知,既然你留了人手在庆都,就说明你还没有放弃,我想再信你一次。”
——
建越两州的交界处,遮月楼。
叶隐坐在院中细阅情报,看到柳浦和离世的消息,默默向庆都方向垂首默立良久。
柳浦和从前的确针对过他,但那都是在为大齐考虑,担心他怀有迫害之心。但就事论事,若说他父亲和骠骑将军是镇国柱石,那柳浦和亦同,大齐在混沌中屹立多年,要不是柳浦和尽心竭力地辅佐君王,怕是支撑不到现在。
叶辞川端着一碗鸡汤走来,见叶隐神色不对,连忙放下汤碗询问:“怎么了?”
叶隐将手里的情报交给叶辞川,“确定了,就是韦游暗中勾结敌国,然后就是宗尚书被贬,柳阁老离世。”
“阁老。”叶辞川默然。
他静立许久,叹息一声再道:“看来大齐就要乱了。”
“早就乱了。”叶隐苦笑着走向桌边,看着一整晚的鸡汤犯难,“连续喝了半个月的鸡汤,遮月楼养的那些鸡还好吗?要不……”
叶辞川眉头一挑:“这是给你补身体的,趁热乖乖喝了。至于遮月楼的鸡,你就不用担心了,据说江子韫今天一大早就下山,说给你买新的去了,管饱。”
叶隐:“真的喝不下了!”
回到遮月楼的这段时日,长安、江云修、易小闻轮着给他做饭,吃不下了也要逼着他再吃一碗。
他就奇怪了,换做其他事,他们都愿意听他的,怎么就吃饭这件事,这些人说一不二呢?
人就是禁不住念叨,叶隐刚想到易小闻,他人就匆匆走来了。
易小闻抱拳禀报:“主子,兵部尚书宗翰明来了,人已经快到山下了。”
主子料到宗尚书会来,所以早在沿路安排了人手暗中护送,确保其不被山匪流寇拦截。
他以为文官体力会差一点,但宗翰明赶路没怎么休息,铁了心地要来遮月楼,所以路上也就花了半个多月时间。
“带他上山吧。”叶隐朝着山下眺望。
宗翰明曾任建州巡抚,回到这里也算是故地重游。遮月楼从前叫赤月教的时候,他派兵围剿过几次,后来就调去庆都,就再也没有过。
一晃眼十年过去,曾经荒草丛生的山野,变得生机勃勃,漫山遍野的稻田,还有随处可见的果树,宛若乱世中的世外桃源。
“宗尚书。”易小闻从矮崖上跃下,跳到了宗翰明面前。
宗翰明认出了来人是陆寒知身边的侍从,连忙合手请求:“我已不是尚书了,此次前来是想求见遮月楼楼主的。我有事相求,能不能请你引见!”
他说罢,肃穆地躬身一拜。
“我家主子等着了,大人随我来便是。”易小闻歪了歪头,示意宗翰明跟上。
宗翰明诧异不止,没想到叶隐预料到他会来。他跟着易小闻上山,穿过一片竹林,曲径通幽,步入深处豁然开朗,眼前是一处宁静的小院。
院内传来两人的谈话声:
“就剩最后两口,喝了吧。”
“长安,就两口而已,我真的喝不下了!”
叶隐抚着自己的肚子,坚决不喝,余光瞥见宗翰明来了,更有借口逃避,遂道:“宗尚书,许久不见啊。”
叶辞川看出了叶隐的小心思,但外人来了,他只好作罢,将汤碗返回了小厨房,等晚饭之后一起清洗。
宗翰明抿了抿唇,略有些犹豫,但想到自己既然来了,不能就这么离开。
于是他等到叶辞川回来,随即抬起衣摆双膝跪地,合手诚言:“陆小将军,九皇子殿下,下官有愧,时隔多年郑重向二位致歉!”
叶辞川不解:“道歉?你做了什么?”
宗翰明:“十一年前,下官听信了定南王的一面之词,同意派兵驰援,间接导致齐明帝被逼身死,九皇子流离失所,镇国将军和骠骑将军的兵马覆灭,还有庆都的无辜百姓……”
他说着,俯身磕头忏悔:“自从察觉当年起事并非正义后,下官无时无刻不在懊悔中度过,今日前来一是想向二位道歉,其次就是……殿下,陆小将军,你们怎么责罚下官都可以,下官都认,但下官只想求你们,救救大齐吧!”
叶隐轻笑,“遮月楼拢共一千四百三十八人,大人指望我们什么呢?”
宗翰明欲言又止,想劝遮月楼号令武林门派参军,但也明白自己没有权利这么说。
“缺兵是吧!”院外传来一人浑厚的声音。
只见江云修带着一人走入院中,他刚才下山买鸡,回来时一眼认出曾一同效力镇国将军府的高威筌正在山下徘徊,问清来由后,就把人带了上来。
高威筌注视着戴面具的江云修,跟着他上山时,若有所思地问:“我们以前是不是见过?”
江云修叹声:“高兄,我是江云修。”
当年他为了躲避追捕,亲手毁了自己的容貌,假装成乞丐,得以保全性命。来到遮月楼后,就一直戴着面具,没想到隔了这么多年,高威筌还是认出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