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有天(43)
“好人多磨难啊!咱们这些日子受了恩惠,得多祈祷祈祷这位大善人能早日康复!”
岑辗心中唏嘘,方才杨大人私宅中酒肉佳肴满桌,而灾民只是得了一碗热粥便如此感恩戴德,为何人世差距如此之大?
而他究竟要选择酒肉,还是一碗白粥?
叶隐见他要等的人到了,不紧不慢地从雨棚下走出,望着岑辗询问道:“这位先生,在下见你口干舌燥,屋内有热茶,进来坐坐?”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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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开战
“矮棚简陋,仅有粗茶相待,望先生莫要嫌弃。”叶隐慢揽广袖,斟茶一杯,放在了岑辗面前。
岑辗双手捧起,感激道:“多谢。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叶隐再为自己斟了一杯,看着袅袅热汽,从容道:“鄙人姓陆,字寒知。”
岑辗不觉有异,更在意屋外雨棚下的施粥情况,好奇问道:“听他们说,陆先生自宁州而来?”
运河筑成后,对外通商之事迟早会提上日程,因此有不少来自各地的商人至此考察。只是眼下又出了这档子事,恐怕通商一事需要滞后了。
叶隐颔首,“正是。”
岑辗见对方并非善谈之人,再主动询问:“陆先生这伤又是怎么回事?可是行路途中出了意外?若是被奸人所害,为何不向官府举报?”
在门外离得稍远些还未察觉,岑辗一进这屋子便闻到了浓浓的药味,似乎是陆寒知身上的。
他看对方这面色,以及药味的浓重,不像是突然病发,估摸着应当喝了有一阵子药了。
叶隐摇了摇头,“事发突然,始料未及,加之迫害之人势力顶天,鄙人不过一介商贾,无权以对,多谢先生好心。”
“在王法面前,即使他再权势滔天,也无处遁形。陆先生还需早日禀报官府,见奸人缉拿归案,免其再祸害他人!”
岑辗想了想,他在大理寺就任时,遇到过类似的案子,若是陆寒知有意,待他查明运河之事,返回庆都大理寺,或许能帮忙审理。
叶隐心如明镜,他自然是要将这笔债一一讨回的。而后他对岑辗问道:“若他日沉冤得雪,寒知定要登门拜谢先生今日提醒。只是,还未询先生名讳。”
“是在下遗漏!”岑辗惊觉,遂朗声道,“在下姓岑,字铭毅。”
叶隐听闻立即起身,匆忙间脚步有些虚浮,但仍旧恭敬一拜道:“原来是岑大人,草民越矩了!”
听陆寒知这么喊自己,岑辗面露疑色,但见其身患重疾,却起身拜见,实为真挚,连忙托起对方双肘,耐心询问道:“陆先生怎知是本官?”
“今日越州都在传,说庆都来了位青天大老爷,能替百姓说话。鄙人听着只言片语,得知来的这位大人姓岑,眼下又见您谈吐有度,言语亲和,与百姓描述无差,便斗胆做了猜测。”叶隐虽站直,却并未坐下,尽慷慨之词。
想到百姓如此期待他的到来,岑辗心中涌现暖意,但想起自己先前的犹豫,便感觉浑身发痒,坐立难安,心虚地说道:“本官……本官尽力而为。倒是陆先生此举,实乃造福百姓,本官钦佩!陆先生体弱,请坐吧!”
青天大老爷?在庆都时,他缉拿了那名连环大盗后,确实觉得自己是同辈中的佼佼者。可自从来了此地,他才看清官场污浊,只觉自己不过沧海一粟,竟有无力抗衡之感。
就在刚才来的路上,他还荒唐地考虑是否要接受送到眼前的荣华富贵。
现在陆寒知的一句“青天大老爷能替百姓说话”,他只觉得自己此刻羞愧到无处遁形。
他究竟何德何能啊!
叶隐感激一声,再坐回软垫上,纤长的手指轻划过杯沿,似是无意地提道:“算不上造福,其实草民也有私心。”
“私心?”岑辗意会,问,“以布施积攒功德,也是善举,陆先生不必愧疚。”
叶隐摇头道:“非也。草民明知受灾最严重的并非此地,但因身体有恙,不便舟车劳顿,这才择近布施。”
岑辗闻言,顿然蹙眉,询问:“敢问陆先生,何处才是受灾最严重的?”
他匆忙从庆都赶来,抵达越州后,便忙于巡视河堤与校对账簿,身边又无人手,对灾情的确是知之甚少。
叶隐佯装惊色,而后感悟:“看来岑大人是刚到此地,那草民便斗胆直言了。”
“陆先生请说。”一杯热茶下肚,岑辗的酒意已醒来大半,现听闻陆寒知所言,更是惊觉自己似乎遗漏了一些要事。
叶隐用手指沾了一滴茶水,在桌上画出曲折一道,徐徐说道:“运河改道,以改曲为直最优,为此需填地迁田。”
岑辗大致明白对方所指,但他记得河道衙门购置土料均为上等,工人沿岸填埋耗费了半年之久,河道监管也有验收记录,并无问题,便道:“官府在填地一事上,并无疏忽。”
“自然。”叶隐颔首,“大人机敏过人,填埋土地若不尽心,是会比积年累月形成的河岸要松散些。就灾情所见,官府确实尽心竭力。”
岑辗闻之,舒心地点了点头,微扬的嘴角一滞,只一瞬便察觉了不对。
他回想早上的巡视见闻,那些后天填埋的地带几乎没有毁坏痕迹,反倒是经受了风吹日晒的民房民田附近塌堤最多。
可岑辗再仔细斟酌,又觉得光是只考虑地基也不对,如杨大人与王公公所言,百姓确有挖松河堤的可能。
只是为何都是民房民田附近毁堤了呢?
叶隐见岑辗久久不语,换了一盏新茶,缓声道:“听闻河堤边新建了不少门面住宅,似乎没有被此次水患波及。想来运河修好后,如草民这般的商人很快便能入驻。岑大人在河道衙门做事,届时可否为草民行个方便?”
岑辗面色郁沉,闷声道:“此事不在本官的管辖范围内,陆先生怕是找错人了。”
他苦闷的并非是陆寒知所求之事,而是方才听他一言,瞬间被点拨。
改曲为直的计划没有错,填埋土地的工事更是未见纰漏。问题的真正所在,是百姓耕种自居的民房民田,与能够带来巨大利润的门面住在之间的差距。
此次水患是突发的,倘若修筑时只加固了后天填埋的区域,而疏于百姓居所附近的河堤,河防营一旦驰援有误,那里确实有毁堤的风险。
可他记得河道衙门里有修整河岸、填埋土地的款目,但奇怪的是,他没有在其中找到任何问题。
如果河道衙门真的草率处理民房民田一带的河堤,那么多出来的这笔款项去哪儿了?
此事待查,他需即刻返回河道衙门再查一遍账簿,再去一趟河堤重新巡查,方得结果。
岑辗心想着,离开前感谢陆寒知的茶水:“多谢陆先生的热茶与解惑,望先生身体早日康健。”
“岑大人,填地迁田一事,草民只说了一半。”叶隐又道一言,喊停了急忙离开的岑辗。
岑辗着急回衙门,于是约定道:“待本官得空,再来寻陆先生攀谈。”
他说罢,大步向屋外走去,穿过正在排队的百姓,牵马向衙门走去。
“岑大人慢走。”叶隐起身相送,他其实并没有要说下去的想法,提起此事只是想给岑辗提个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