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有天(14)
杨文晖看清来人后,大失所望地理了理官袍,又坐回到红木雕花椅上,端起茶盏喝了口茶水。
直至河防营总兵蒋济钢走入二堂,他才又起身,笑脸迎了一句:“蒋大人这时候来漕运衙门,所为何事啊?”
蒋济钢走到门外时不是没看到杨文晖刚才的脸色,遂又扫了他一眼,坐在了他的对面,冷声道:“杨大人大半夜的不睡觉,又是在等什么人?”
杨文晖也知道司礼监来人的事瞒不住河防营,于是直言道:“司礼监乃圣上臂膀,运河工事慎重,前来河道监管,杨某作为河道衙门总督,自是需要好生迎接的。”
因溃堤一事,受灾六县的河道衙门县令被革职查办,原河道总督衙门的刘大人也返京待命。他原为工部侍郎,如今因河道改建,奉命暂管河道总督衙门,月前才赶赴建州上任。
蒋济钢原隶属于兵部,受吏部任命为河防营总兵,先杨文晖一步抵达建越一带。
春末议事时,工部与户部借了兵部之困献策,在内阁踩了兵部尚书宗翰明一脚。因此杨文晖赴任后,蒋济钢没给过他什么好脸色。
杨文晖同样不喜蒋济钢的行事作风,但就河道一事,他们现下就是在一条船上。
他遂向堂外暗暗瞟了一眼,压低声量说道:“蒋大人,暂且不论你我所谋何人,但归根结底就是为‘治水改运,援赈皆修’之策而来,往后荣辱与否,你我当同进同退。”
蒋济钢闻言,面色一僵,心中俨然思虑万千,很快认清眼下实务,便松弛了下来,直视着杨文晖点了点头,算是不追究之前的事。他向门外看去,问:“杨大人可知王公公到哪儿了?”
他进门后就发现,衙门今日的人手少了大半,连通传的人都没看见,大抵是被派去迎接司礼监来的这位王公公了。
“方才衙役通报,说是快到了。”杨文晖这才说罢,就听外头有领路声传来。
“王公公这边请,杨大人已等候您多时了。”
屋内两人听闻,立即起身相迎。尚未见王公公进门,便听那轻柔尖声入耳:“杂家本意明日再来拜会,杨大人盛情邀请,杂家可不能驳了杨大人的面子。”
王瑞诚在衙役们的拥簇下走进二堂,见着蒋济钢也在屋内等着,微微一愣,目光在杨蒋二人之间轻扫,面色极快恢复如常,入门招呼道:“劳烦两位大人久等了,方才下了些薄雨,污泥都漫到路上了,这才耽搁了时辰。”
“想到王公公今夜便到,驿站潮湿阴冷,恐怠慢了公公,便命人请公公先移步河道衙门歇脚。”杨文晖言语间,吩咐下人赶紧上热茶,而后再言,“本官为公公提前置办了一处宅院,下人正在清扫,稍后差人送公公过去。”
“这怎使得?杂家是替皇上来监管运河工事的,不为享乐。”王瑞诚这番话说着,眼神中却满是对杨文晖的赞赏。
杨文晖顺应:“公公这是误会了!‘治水改运,援赈皆修’实乃为国为民之策,怎奈湑河绵长,建越两州河道复杂,整修工程繁琐费时。公公代河道监管一职,为皇上排忧解难,又为百姓谋福,实在操劳伤神。若是明知如此,仍委屈公公住在驿站,那便是本官失职了。”
见王瑞诚对杨文晖这套冠冕堂皇的说辞很是受用,蒋济钢不愿掺和,但也没有置否。
王瑞诚余光又瞥了蒋济钢一眼,心中了然,而后对杨文晖问道:“杂家今夜既然来了河道衙门,就多嘴问一句,如今工事进展如何了?”
杨文晖垂眸微思片刻,随即回答:“河道的淤泥基本疏通,沿岸拒绝改道迁户的人家也在做劝解,想必很快就可以开始动工。王公公先做休整,几日后本官将传石料商会前来询事议价,届时劳烦公公前来旁听。”
他的话音落下,瞧见门房在外头等着,便道:“想必是下人已打扫完毕,请公公移步吧!”
“也好,杂家一路赶来,确实累了。”王瑞诚笑得看不见眼睛,与杨文晖、蒋济钢又客套了几句,便跟着门房上马车离开了。
马车平稳前行,王瑞诚看着一路淤泥面色微沉,俨然不是方才的亲和样貌。
宅院台阶将污泥与净地分割,院内收拾得干净整洁,陈设布置考究,属实是花了不少心思。
小太监双手匆匆走来,双手呈递上名帖:“干爹,这是商会和漕帮递来的名帖,说是为干爹您办了场接风宴。”
王瑞诚接过,草草看了两眼,笑意又起,畅然道:“好啊,建州真是个好地方!”
他前脚刚入宅,后脚便有名帖登门,实在是有意思。
眼下运河工事刚刚开始,便有这么多人坐不住了。运河工程耗时良多,还不知道之后会发生怎样的趣事。
天高皇帝远,他是真想看看建越两州的污泥接下来该如何处置。
作者有话要说:
盘一下这章出现的新人物和官职:
杨文晖:工部侍郎兼河道总督衙门
蒋济钢:河防营总兵(原兵部)
王瑞诚:河道监管太监(司礼监)
下一章就是六年后了,崽子们要长大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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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商会
春日冰霜化水,目之所及皆是湿潮,河堤污泥在湍急的汛洪翻涌中堆积到岸边或下游。可下游若是堵塞至无法疏通,河流便顺着民沟上岸,冲垮了岸边房屋。
蒋济钢带着河防营没日没夜地扛沙包垒堤,又分了一整队士兵绑上纤绳,跳到洪水里挖污泥,这才不至于将下游的其他县城全淹了。
可春雨连绵不断,将河岸边的污泥冲的到处都是,走在路上都快拔不起脚了。
张千户刚从岸边回河道衙门复命,又领了命就往王公公的宅子跑去传信。他刚想进门,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沾满污泥的鞋,急忙收回了脚,站在宅门外好声托小太监传信:“这位公公,王公公今日可得空了?总督大人想请王公公一道去河岸巡查。”
王瑞诚抵建后,安稳地休息了几日,又受邀赴了几场商会给他办的接风宴,酒酣饭饱,悠然自得。
听说河道衙门的人终于跑来传信,他这才慢悠悠地起身换衣。
马车临门,王瑞诚与小太监们一路有说有笑,盖过了夹道灾民的哀怨声。
感觉到马车停下,王瑞诚拉开车帘向外看,只见杨文晖早早地在地上铺了草席,方便他下车行走。
王瑞诚踩着草席小步向前走着,路过刚从水里上来的士兵,余光瞥了一眼他们满是污泥的衣裳,面色不显地走向杨文晖。
杨文晖上前相迎,站在王瑞诚身侧,徐徐说着目前的工事进展。只见河防营总兵蒋济钢换了一身干净官服姗姗来迟,跟在两人身后偶尔补充上几句话。
早些年,湑河泄洪并未如此严重时,河防营总兵属要职,要高于总督这个文官,总督衙门负责征收物资,而河防营负责押运之事。
但后水患四起,一条湑河春汛夏风秋涸冬冰,运输一事便转由陆运,河防营便主清理疏通、防洪抢险一事,加之如今运河工事由工部主理,他的官职便矮了杨文晖一截。
王瑞诚见湑河泄洪安然,附近的民房并未被波及,满意地点了点头,“再往下看看吧!”
“公公,几大商会已经在衙门里等着询价了,不若我们先去议事,改天再巡查?”杨文晖刚忙拦住,他深知再往前走便是受灾最严重的地带,可不能让王公公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