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有天(67)
易小闻一走,遮月楼其他隐匿在院中的人手也都渐渐褪去。
叶隐很快便留意到院墙一角隐隐有些的动静,知晓自己没有多少时间了,便徐声答道:“我还其他地方要去,小闻跟着不方便。陆某在离开前,有几句话想提醒岑大人。”
“陆先生请说!”岑辗态度很是恭敬,在越州的这些时日,他受了陆先生不少照拂,客气些是应该的。
叶隐沉声道:“岑大人当明白,君王最善权衡之道,只要当今皇帝在位一日,不论太子与敬王如何较劲,都分不出输赢。所以大人想要改变现状,就必须打破眼前的格局,所谓不破不立。”
皇上要忠心,太子要名声,敬王要权势,所有人都有想要的东西,有欲望即破绽。
他让岑辗借刀杀人,而真正的刀其实还未出鞘。
岑辗倒吸一口冷气,赶忙压低声量制止道:“陆先生,朝堂之事不是你能妄言的,要是被有心之人听去,那便是杀头大罪。”
“我知道。”叶隐说罢,不紧不慢地摘下了面具,对着岑辗微微点头。
岑辗陡然忘了呼吸,眼前之人的容貌与当年身死于空山寺的陆家小将军极为相似,“你……你是……”
当年英杰神采卓然,一箭破空射月,名冠庆都,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
庆都。
红墙高耸而绵延,试图将过往宫人牢牢框在这四四方方的皇廷之内。
梁介疾走在一眼望不到头的宫道,紧随传召公公向宣德殿而去,行了有一盏茶的功夫,再穿过两道门,才见金龙飞檐的大殿。
这几年朝廷送往沿海的军备越来越敷衍,将士们都饿着肚子,也没有什么称手的兵器,战事便愈发难打了,几个月没有捷报都是常事。
偶有大捷喜事,可皇上似乎很忌惮有兵权的将领入都,所以朝中多半是直接将赏赐送来,极少召见驻军将领入都听赏。
因此算起来,除了当年驰援新帝起义,这是他十年来第二次踏入庆都,这里对他来说到处都充满了陌生。
因是武将,梁介须得卸下兵刃,得了皇帝宣召才可入殿。
梁介腰板直挺地候着,丝毫不减将军威风,却暗暗地打量着四周,心中惴惴不安地猜测叶辞川为何会被带走,又会被带往何处去?
“宣建越总兵梁介进殿!”
梁介听闻殿中高呼,大步迈入大殿,叩首参拜,铿锵高呼:“末将参见皇上!”
“梁将军请起!”谢元叡笑着说道,“朕已听两州巡抚禀报了沿海战况,此战梁将军功不可没,实乃大齐国之栋梁!”
梁介刚想开口汇报战情,听闻两州巡抚已经代为转达,只能领了皇上后半句的夸奖。
他抱手正欲叩拜,微微抬头向高座上看,顿时有些晃目,幡然醒悟后立即垂首行礼。
难怪他初见叶辞川时觉得有些眼熟,但一直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如今时隔多年再见到皇上,他才明白这份熟悉感从何而来。
叶辞川与当今皇帝长得是有些相像,可较真起来,他又觉得没那么像。
叶辞川没有高位尊者的威严,但又多了几分傲气和随性,更像是翱翔九天的猎鹰。
这之间会不会有什么误会?
工部尚书鞠成尧上前一拜,高声道:“如今琉岛降服,自愿成为大齐属国,从此沿海百姓再无战乱之忧。恰逢运河兴修,通商口岸也在计划之内,大齐必将昌盛隆泰。”
鞠成尧这番话说得甚是好听,谢元叡却不似往日回以赞许,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而后对梁介问道:“梁将军与众将士辛苦,想要什么赏赐?”
如今琉岛归于属国,往后虽无战乱之忧,但往后对外通商,海上往来时还有用得着建越驻军的地方,不好就这么弃了。
梁介牙关紧咬,沉思后做出了选择,深吸一口气后说道:“禀皇上,此战除了军中将士齐心协力,少不了江湖豪杰相助。尤其是滨州一战,穹山遮月楼劳苦功高。末将斗胆,想……”
“梁将军的胆子确实很大。”谢元叡蹙眉,睥睨着梁介,幽幽问道,“梁将军是想问,朕命锦衣卫带走的人去了哪儿?朕倒要问问梁将军,那人究竟是何来历?”
梁介噤声,许久才道:“遮月楼是朝廷招安入的军营,其他的末将不知。”
柳浦和抬眼,随即出列道:“吏部三月前确实派遣官员前往鄢州武林大会,劝服一些能力出众的江湖侠士,作各战场兵力所用,负责官员乃吏部主事闵成哲。”
他虽不知梁介口中的人是谁,但记得遮月楼的名字,是今年武林大会的魁首,的确在招安之列。
那时恰逢水患,运河输送困难,而这个遮月楼离沿海战场极近,不论是人手还是粮草储备,若是能入军需所用,可解燃眉之急,是极好的人选。
见皇上追究其来历,若此人背负罪孽,那便是吏部失查之责。
柳浦和暗叹,吏部任选拔之责,确有安排有失的时候,但今年流年不利,吏部做出了几次错误决断。
再这样下去,皇上的怒火恐波及太子殿下。
谢元叡冷声道:“召闵成哲。”
听着太监传召的尖声,柳浦和心中暗道不好,看来皇上似乎很是在意此人,他需得想个办法撇开关系。
诏狱内。
鞭笞声回荡在幽暗的牢房中,被铁链捆在刑架上的人咬牙承受着严刑拷打,坚决不屈服求饶。
锦衣卫毫不手软地挥下手中长鞭,上有倒钩划过,带下一层皮肉,质问面前的犯人:“你还不肯说实话吗?”
战场上出生入死,叶辞川都没想过要逃,怎会怕了眼前这些人,他眼神冷漠,反问道:“究竟是我不肯说实话,还是我说的不是你们满意的答案?”
鞭子再一次挥下,叶辞川耳边又响起锦衣卫的怒骂声。他闷哼一声,重复之前的话:“我说过了,我是建州沧县一名渔夫家的孩子,战乱时与家人走散,孤苦无依,为了温饱才入遮月楼。”
负责审问的锦衣卫相视确认地点头,将供词整理好后,即刻送去大殿。
魏顺接过锦衣卫递来的供词,恭敬地呈给皇上,低声道:“锦衣卫说他们审了一个时辰,就问出这些,大抵是没有问题的。”
锦衣卫的诏狱那可是人间炼狱,寻常人有进无出,被严刑拷打了一个时辰,什么嘴都该松了。
谢元叡蹙眉速阅这份供词,喃喃道:“四月初四生辰,对不上。”
他记得谢宁峥是年后不久生辰,与此人差了小半年。
谢元叡瞥了一眼伏地的闵成哲,方才他说这个叫叶辞川的,的确是靠自己的实力打上了武林盟主之位,起初吏部抛出橄榄枝,遮月楼并未接住,他们三顾茅庐后才促成了此次合作。
如此看来,遮月楼参军倒不像是有意为之。可谢元叡没有放弃怀疑,这个遮月楼不论是地理位置,还是出现的时机都太过重要,就像是早就等着朝廷送上门。
越是这么想着,谢元叡对叶辞川就越感兴趣,他倒想看看叶辞川是何许人也,和他长得有多像。
“把叶辞川拖进来。”谢元叡冷声说道,蔑视地向殿门外看去。
不消多时,只听沉重的铁链拖地声响起,一人缓缓出现在了殿门口,从容不迫地走了进来。
他浑身伤痕,每一步都在滴血,但面色不改,身姿挺拔,如高山巍峨伫立,泰然地走到了大殿正中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