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有天(36)
叶隐还以为是左清川对他说了什么,听闻他问的是此事,遂悄悄松了一口气,说道:“不打紧,喝了药后发了一身汗,已经不烧了。”
他将被汗浸湿的里衣放到了一边,因是背对着,所以没注意到叶辞川此刻的异样,而后取下干净的衣裳换上,寻了一根带子随意地将长发绑住,披上一件大氅后,坐在火盆边取暖。
叶辞川不自然地咳嗽了两声,“没……没事就好。”
他揉了揉发烫的耳根,转言道:“我明日便准备启程了。”
江云修许诺吏部官员,遮月楼其他人会在半月内抵达战场。从鄢州回穹山,快马加鞭差不多是十日,而从穹山前往战线也需一日路程。
叶辞川也在火盆边坐下,小声盘算着自己接下来的计划,“赶回穹山后,得通知其他人你即将回山的消息,让他们早些做好准备。”
“还需清点山中余粮,确保留守穹山的弟兄们不会挨饿,最后再集结剩余人手出发前往战场。”
“对了,我得下山提前买好甜食备着,再和掌柜的付好定金,每隔一段时日便送些糕点到山门外。你若是懒得出门,记得让子韫哥去拿。”
他说着,发现叶隐一直没有说话,抬眸看去见叶隐正微笑看着他,遂不解问:“怎么了?”
叶隐浅笑一声:“长安长大了,有主见了。”
亲眼见证叶辞川逐渐长成可以独当一面的大人,叶隐心中感慨万千,若有一日他的生命走向尽头,这也算是一件令他安心的事。
叶辞川闷声不满道:“你又把我当做一个孩子看待。”
他要的不是这样。
叶隐致歉赔笑:“好,是我偏差了,往后不提了。”
叶辞川这才满意,而后问道:“你们何时回去?”
若是时间能赶得上,或许他可以和叶隐同行一段路。
叶隐看穿了叶辞川的小心思,但他也想亲自送叶辞川离开,便答:“明日我与你一道离开鄢州。”
武林大会上遮月楼与巽天宗起冲突一事,想必过不了几日便会传开,他本就不想在巽天宗的事上花太多心思,自然不再多留。
沿海的水患似乎有异,叶隐也需要即刻赶往建越两州,看看这场大水冲出来了什么腌臜东西。
次日,鄢州城门外。
叶辞川驾马耐心地跟在叶隐的马车边,忽闻身后有人唤他的名字,便转头看向声源,见来人是方雨寒。
方雨寒见叶辞川背着行囊,问:“从军?”
叶辞川颔首:“是,但遮月楼参战是为了百姓不再受苦受难。”
他记得青羽宫是反对招安的,如今得知遮月楼与朝廷合作,想来方雨寒应该很失望吧。
他虽和方雨寒只见过几面,但交手一场,已然将对方认作挚友。
“我知道,你是好人。”方雨寒肯定地说道,“约定仍在,活着回来。”
叶辞川还欠他一场完整的比试,他会回到青羽宫等待邀约。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叶辞川抱拳。
方雨寒亦然抱拳回应:“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承诺落定,他不再多留,利落地翻身上马离去。
叶辞川目送着方雨寒离去后,牵马来到叶隐的马车前,“主子,我也要走了。”
叶隐拉开车帘,俯身走下马车,将怀中的佩剑递给了叶辞川,“这把剑是我意外得来的,觉得很适合你,本想在你生辰时送的,早些给你也无妨。看看是否称手?”
江云修见主子没有明说,自然也不会多嘴。但他知道这把剑并非那般随意得来,而是主子暗地里请求了剑冢老仙多次,又花了重金,按照长安平时的用剑习惯专门打造的,很是来之不易。
叶辞川拔剑沉腕,钢锋铮声如鹰啸,大赞:“是把好剑。可有名字?”
这把剑岂止是称手,从剑柄的长度、花纹,到剑身的制材、重量,全都符合他的喜好,仿佛就是为他而生的。
“还未取名。”叶隐摇头,“长安有何想法?”
叶辞川沉思片刻,“叫它孤雪,如何?”
“孤飞一片雪,百里见秋毫[1]。好名字!”叶隐毫不客气地夸赞,“你喜欢就好。”
他见叶辞川的衣领露出一小节红绳,“你还戴着?”
叶隐记得,这是他十年前给叶辞川戴上的护身符,没想到叶辞川一直留着。
叶隐的手很凉,触碰到他脖颈时,叶辞川呼吸一顿,沉声道:“这是你给我的,自然妥善保管。”
“一定要平安回来。”叶隐再次嘱咐。
“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叶辞川满眼的放心不下。
左清川坐在马车里说了句:“放心吧,有我在他死不了。”
就是怕有些人一心想死,他拦都拦不住啊!
叶辞川不知情况,转身郑重向马车一拜,“有劳神医了,辞川在此一拜!”
江云修伸手拍了拍叶辞川的肩膀,“放心吧,主子和遮月楼都有我照顾,有空就写封信回来报平安,别让主子担心。”
“是。”叶辞川记下,深深凝视着帽帘之后的叶隐许久,眸光中情意翻涌,却只字未提,因为当下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他翻身上马后,不舍地又看了几眼,这才扬鞭而去。尘烟之中,是少年执剑策马的英姿。
叶隐深望着叶辞川离去的背影,直至一点影子都看不见,这才怅然回神,转身上车。
“子韫。”叶隐上车后又拉开车帘,对江云修说道,“再派一批高手跟上,不必参战,务必保护好长安。”
江云修领会其意:“是!”
话音落下,江云修环视四周,确认暗卫都在,无外人旁听后,低声道:“主子,早上送来的消息,我们安排在宁州的眼线找到了那位褚大人。”
叶隐顺心地点了点头,又道:“三个月后,将人安全地送到庆都城门外即可。”
江云修颔首领命,继续禀报:“主子,我们的人一路寻找,在越州潽县郊外发现了几具被埋起来的尸骨,应该是被人乱刀砍死的,死了有些年头了。”
“潽县。”叶隐轻拨着手中珠串,默然盘算着,而后道,“那些人都是难民,不会逃太远,围绕潽县去查,找找这几年各地黑户的情况,奴仆丫鬟、青楼勾栏这类买卖活人的生意,都得查一遍。”
“属下明白了!”江云修立即飞鸽传书,将消息送了出去。
随后他坐上马车,驾马向东而去。
遮月楼一行人彻夜赶路,越是往东路越难走,路上全是泥泞,夹道聚满了灾民,最终花了十二日才抵达建州城外。
城门外一片狼藉,灾民扎堆于此,他们高声呼喊着,想让官府给一个栖身之所,却迟迟无人回应。
江云修将备好的马车牵到城外密林中,忧心地说道,“主子,属下答应长安,要好好照顾您的。”
他主子在决意参加武林大会之前,就已做好了计划,主子说此行结束后,他不回遮月楼了,而是改道去越州,并让人悄悄买下了一处府邸,对外宣称是宁州来的商会,想来沿海一带看看能否发展。
他们离开鄢州的那天早上,主子突然把他和左清川都叫了去,嘱托左神医帮忙准备三个月的药,让他之后护送神医返回穹山。剩余的事,主子说他自己来办,带上一个护卫在侧足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