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有天(73)
眼看事态扩大,圣意极快便送到了大理寺。
没过多久,大理寺果然不负所望地发现了蹊跷,此案与半年前大理寺少卿负责的一起悬案如出一辙,两个案子的背后很可能还有主谋。
锦衣卫与五城兵马指挥司轮流在城中巡查,发现了歹人的踪迹。
可此人身手极好,又狡诈非常,在得知自己被发现后,毫不犹豫地转身逃跑。
锦衣卫紧追不舍,却还是跟丢了,他们把庆都翻了个底朝天都再没找到这人。
怎么今儿个突然就被叶千户给找到了?
见李岩没说话,叶辞川身后的一名锦衣卫上前,见他拉到一边低语:“李哥,这位千户大人不简单,是咱们小瞧了。上头也没明说不让叶千户办事儿,再拦着就说不过去了。”
他们早就听说叶千户来头不小,先前看到他救下小乞丐时展现的身手,就已有了些动摇。
叶千户说送小乞丐去医馆后,他们就继续巡查了。可没过多久千户大人突然出现,说无意间看到了嫌犯的身影,领着他们疾速追赶。
他们几人虽算不上锦衣卫中的翘楚,但也自认为身手不错,竟完全被叶千户甩在了身后。
待他们赶到时,亲眼见叶千户快步如影,果决地截住了嫌犯的去路,他的配剑尚未出鞘,仅凭赤手空拳,就在三招之内将人拿下了。
锦衣卫都是练家子,可他们扪心自问,当时若换做是他们,即使是合力也做不到像叶千户如此迅捷。
其他事他们不了解,可单论身手,叶辞川确实是担得起千户一职。
看来在短期内,他们这些人怕是都得在叶千户手下行走,得罪上级可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李岩本就接到了上头的意思,没打算拦着叶辞川,于是借坡而下,说道:“之前听闻千户大人是武林高手,今日一见确实名不虚传,实在令人钦佩。”
“千户大人,请吧。”他侧身让路,眼神暗示了另一名锦衣卫,带着叶辞川走进了诏狱。
可他却不知自己的异常早已被叶辞川尽收眼底。
越往诏狱深处走,越发觉得阴冷幽僻,四周充斥着浓烈的腐朽和血腥气,几欲将生者吞没。
听到熟悉的脚步声逐渐清晰,闭眼养神的叶隐缓缓睁眼,只能强忍着心肺的灼烧之痛,垂首干咳了几声。
叶辞川曾幻想过自己再见到叶隐时是什么场景,是他带着遮月楼弟兄们荣归穹山,或是他顺利入朝后,买一处别致的小院,把叶隐接来居住。
他却从没想过他们重逢时,叶隐被人用铁链捆在了刑架上,身上全是严刑拷打留下的伤痕。叶隐的面色比从前还要苍白,连呼吸都微弱得可怕。
叶隐却对叶辞川的到来并不感到意外,反而平静地看着他走近。
如今在皇上眼中,他是十年前带走先皇遗孤的前朝余孽陆渊渟,而叶辞川的身份可疑,或许就是当年被带走的九皇子,皇上一定会想办法求证他们之间的关系,所以叶隐笃信自己入都后,很快就会和叶辞川见面。
叶隐之所以隐瞒,是他了解叶辞川一旦知晓他的想法,绝不会同意他这么做。
可他别无选择,他的身体撑不了太久,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这一步险棋,是他能想到的加入庆都这盘大棋的最快途径。
而现在,他要看叶辞川接下来是如何落子的了。
叶辞川缓步走近,在看到叶隐的刹那间,他就全想通了,原来自己走来的每一步都在叶隐的计算之内。
他在武林大会上夺魁后,遮月楼就能以绝对的底气加入沿海战局,用最短的时间在战场上崭露头角。
刚招安的武林门派会先被安排去南域战场磨练,所以叶隐确信他一定会和高威筌碰面。
那日叶隐赶来探视时,格外关心那块护身符,应该是在确认高威筌是否已经发现护身符的存在。
他不认为叶隐会害他,可若不是他受伤,想必叶隐还有其他办法让高威筌知道他的身份,然后再借高威筌之口,将镇国将军府的往事告诉他。
叶隐指引他来庆都,是早就算到皇上不会重用他,也不肯放他离开,这样的官职可不多,锦衣卫就是其中一个。
所以锦衣卫今天一反常态,放他进入诏狱,应当就是皇上的意思,为的就是试探他们二人的关系。
可为什么要试探呢?皇上到底在怀疑什么?
叶辞川是什么都不记得了,但他不傻。
遮月楼为他编出了一套身世,骗得过所有人,却骗不了他本人。他听说镇国将军之子当年带走了先帝遗孤,而他从有意识开始,就一直跟在叶隐身边。
他到底是谁,其实自己早就能猜到了不是吗?
叶辞川满心惆怅郁结,原来叶隐创立遮月楼,从来不是为了他自己,而是为了在今天给“叶辞川”一个可以追溯和依靠的背景,把他从往事里干干净净地摘出来。
由此看来,叶隐之所以放心涉险暴露身份,其实是早就谋算到了皇上的心思,再利用这份多疑,顺利地在诏狱里与成为锦衣卫的他相见。
以叶隐步步为营的性格,他定会给自己留条后路,而他们今日相见,极有可能就是叶隐脱身的关键。
“你……”叶辞川上前一把抓住叶隐的衣领,愤然道,“你就是前朝余孽陆渊渟?”
他紧咬着牙关,将心中所有不舍和心疼竭力隐藏,一拳砸在了叶隐身后的刑架木桩上,生生砸出了一道深坑。
叶隐给了他足够的时间和机会去他探寻往事,是他自己一直想不起来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如今涉事其中,不论他是否记起,既然叶隐想演,那他就陪着叶隐唱完这出戏。
不远处的锦衣卫见叶辞川的拳头被砸伤,鲜血顺着手指往下滴,连忙上前劝阻,“叶千户,您这是何必呢?诏狱自然有审问他的办法,绝不让他舒坦。”
叶辞川仍不舒心,冷声斥责道:“都是因为前朝海寇作乱,朝廷治理无能,我才与家人不幸走散,饱受流离之苦,差点饿死街头。陆渊渟,你既忠于前朝,我便与你不共戴天!前朝余孽,人人得而诛之!”
他的心中满是歉意,但也明白自己若是现在就站在了叶隐身边,那么叶隐做的这一切就全都白费了。
叶隐低声呵笑,丝毫不把叶辞川放在眼中,“恨我的,憎恶我的,太多太多了。你一个小小的锦衣卫千户,无足轻重。”
叶辞川甩开其他锦衣卫的阻拦,再一次走到叶隐面前,单手掐住他的下颌,逼迫他抬头直视自己,嗤笑了一声说道:“我无足轻重?你还把自己当镇国将军的长子吗,现在的你只是个阶下囚。”
叶隐对突然的动作感到惊愕,愣怔地看着对方,随后拆穿道:“你我皆蝼蚁,既然杀不死我,就别这里说大话。”
“好,你给我等着!”叶辞川甩下一句狠话后,立即松开了叶隐,忿忿地带人离开。
虽说只是做样子给别人看,但对叶隐如此唐突,他还是第一次。
等把叶隐救出来,他再好好道歉,大不了让叶隐掐回来,怎么掐都行。
几名锦衣卫见叶千户离开诏狱的路上一直板着脸,猜测他如今正在气头上,想来是恨透了前朝余孽,不敢多问地赶忙跟上。
李岩暗中观察着,并非发现有何不妥,但还是将刚才发生的一切,如实向上汇报,交由上级定夺此事。
离开诏狱后,叶辞川仍能感觉到有人在暗中盯着自己,似乎还对他有所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