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有天(140)
叶隐回过神,松开叶辞川的衣角,低下眼眸说道:“不用麻烦,我已经暖和很多了。”
洞察到叶隐的异样,叶辞川坐下询问:“你这么了?”
他想了想,猜测叶隐不高兴的原因,当即解释道:“我今夜本来是打算去找你的,但从锦衣卫回来后实在是有些困,原想着小憩一会再见你,结果不留神就睡了这么久。你生气了?”
他回来时神色黯沉,一看就是几天没睡的模样,想到自己就这么去找叶隐,叶隐肯定会担心,所以他就赶紧小睡休整,没想到竟睡沉了。
叶隐摇头:“我没有生气。”
他默叹一声,试探地问了一句:“长安,你刚刚梦见了什么?”
叶辞川倏地咬紧后槽牙,咽了口水,喉结微动,反问:“我……我说了梦话吗?”
他该不会是说了什么难以启齿的话让叶隐听见了吧!
叶隐点头:“你说自己不是灾星。”
闻言,叶辞川长舒一口气,回想着梦境坦言:“从梨山围剿褚连嶂回来之后,我时常梦见有很多人骂我是个灾星,说父皇母妃、镇国将军府所有将士,还有很多人都是被人克死的。虽然那是梦,但我总觉得好像曾经真实地发生过一般。”
他不信天不信命,可倘若真的是因为自己害死了那么多人,他该如何偿还啊?
叶隐讶然,噤声良久才道:“如今庆都官场面临清查,可沿海各州天高皇帝远,以谢元叡的多疑是不会轻信的,他一定会派人亲自前往沿海监审。眼下庆都人手不足,在他看来我对此事定会尽心尽责,而你屡次建功,近日在锦衣卫中备受瞩目。若我猜得不错,前往沿海的必有你我。届时我带你去个地方,可解你心中疑惑。”
“好。”叶辞川不假思索地点头肯定。
见叶辞川对自己的话深信不疑,叶隐呼吸一沉,转言问道:“你是不是还没吃晚饭,我带了些吃食过来,你先垫垫肚子再睡。”
叶辞川顺着叶隐所指,向桌上看去,在昏暗中看到了一个食盒。他起身点燃屋中烛火,掀开食盒盖子后明显地愣了一下。
“这是我让厨房做的。”叶隐低声干笑,语气带着几分心虚,“以前在家是我娘经常做饭,后来上了战场,军营里缺粮,就有什么往锅里加什么,所以我的确不太会下厨。”
叶辞川嘴角一弯,眼中带着几分纵容迁就,“怎么会?我觉得挺好的。”
叶隐一眼就看出叶辞川这是在说假话,但还是由衷欣然一笑。
叶辞川看着还冒着热气的面,稍作犹豫,还是没忍住转向叶隐问道:“其实我很早就想问你。”
扳倒了褚连嶂,现在又揪出了林高懿,他们离当年的真相越来越近,可有件事他一直惦念在心。
叶隐:“什么?”
叶辞川紧盯着叶隐的双目探询:“叶隐,你做了这么多就是想让当年的真相大白于天下,可真是要到了得偿所愿的那一日,你想过之后的打算吗?”
虽然以前的事他记不清了,但隐约残存着自己年少时对陆家小将军的钦佩之情,他眼中的陆渊渟是恣意策马、挽弓射雕的少年将军,如今他期待叶隐能心愿达成,也希望叶隐能去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
他不要叶隐为了别人活着,不愿看着他余生都被困在痛苦的回忆中。
叶隐闻言怔神,不知该如何回答。当年蛇窟九死一生,他身中剧毒几乎殒命,不知道明日自己还能不能睁眼,支撑他苟延残喘这么多年的就是查清十年前庆都之变,还所有枉死之人清白的决心,除此之外再无他想。
所以他不知该如何回应长安的热忱,也没想过若有朝一日得偿所愿,他还能靠着什么想法支撑自己活下去。
叶辞川起身走回床边,半蹲在叶隐身前,目光认真地昂首温声道:“金城万里,山河浩大,只要是你想去的地方,长安都会一直陪着你。”
叶隐呼吸一滞,双手下意识地攥紧领口,胸中狂跳不止的悸动似乎撞破了什么东西,令他陡然间方寸大乱。
他连忙站起背身,试图隐藏自己此刻的仓皇,强装镇定道:“你忙碌了几日,吃饱以后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未等叶辞川回应,屋内已经没了叶隐的身影。
叶辞川困惑地向叶隐离去的方向望去,他这是又被拒绝了,或是还有商量的余地?
“难道我还是太直接了?”叶辞川挠了挠头,“算了,下次见面再说吧。”
一阵疾风掠过夜幕,冲入一处宅院的卧房中,而后再无声响。
叶隐坐在床上试图收敛心神,可不论念几遍心经,拨几圈珠串,他悸动的心绪就是无法安定,反而愈发蓬勃清晰。
隐藏在宅中的遮月楼手下洞察到有高手逼近,当即戒备待命,但看清是主子回来了,纷纷不解地面面相觑。
易小闻看着主子的卧房,歪头疑惑道:“主子这是怎么了?”
不远处的池边树下,左清川捡起一块石子,横着打了个水漂,扬眉看着水面惊起的阵阵秋波,幽幽说道:“除了那小子,还有谁还能让你们那个冷冰冰的主子成这样?放心吧,他不会有事的,就算有,那也是好事。”
叶隐身上的毒他现在是解了七七八八,可心里的坎,就算他再医术高超也没办法帮叶隐迈过去,要想彻底打开心结,解铃还须系铃人。
——
得圣上旨意后,三法司即日便对在都朝臣先行彻查,除林高懿检举外,刑部、大理寺、都察院又发现数名渎职官员,一并上报天听。
眼看着朝廷官员日益减少,吏部尚书柳浦和感叹之余,向上递了道奏疏:
“启奏皇上,因奸臣误政,如今官位空缺而朝事繁重,不可有一日懈怠,故而老臣提议广开言论,提拔朝中有志能者,再来年开春科考大选贤才,以备朝臣所用。”
时下闾州灾情迫在眉睫,两境外贼虎视眈眈,建越港口兴建待开,正值国事频发之季,又出此祸事,朝廷若不赶紧填补人手,大齐恐再生灾难。
谢元叡亦有此担忧,遂欲采纳朝臣意见,擢选能臣贤士。
如此时机,众臣不敢妄动,深怕皇上怀疑他们是有心安插人手。
太子谢承熠原本想安排几名心腹进入六部参事,也被柳浦和提前劝诫住了。
而一旁的敬王谢承昶从始至终沉默不语,他知晓自己此时身处崖边险处,若是再说些让皇上不悦的话,怕是要从此跌入万丈深渊,再无翻身余地。
张英奕却光明正大地出列举荐:“皇上,微臣以为刑部主事陆寒知德才兼备,能担大任。”
谢元叡眯眼审视着张英奕,听说陆寒知刚入刑部的时候,张英奕是最不高兴的,还因此冷待了陆寒知许久,现下张英奕主动推举,确实新奇但也可信许多。
况且他还有事想安排陆寒知去做,正好能借着提拔的由头安排下去。
除了陆寒知,谢元叡又将户部主事郑德擢用为户部侍郎,再调几名可信之人入户部协理年底清账之事,见鲜有人举荐,遂又在择选几人投入朝中各处,以稳固政局。
“望诸位爱卿以朝纲为戒,自省自清,共卫大齐,朕不想再看到林高懿、陈蒯这样的奸邪为臣!”谢元叡紧咬着牙关,怒然正声,视线在每一名朝臣的脸上扫过。
褚连嶂、林高懿等人趴在朝廷财权上吸血十数年,近乎搬空了大齐国库。不论从前在他们手里得了多少好处,谢元叡都得想尽一切办法铲除这些人,否则谢元洮就是他的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