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盏江湖 下(99)
温旻笑出了声。
现在的形势是一对三。孤山一侧有三人,温旻的两位师父却因伤在身暂时不得参战,维摩宗一边只有他独自一人。
温旻本不惧这些,他小时候独闯姑苏论道,以一敌八也干过。可现在却觉得,在这小小的世界中,自己只是个零落的物件。没来由地心头一痛,电光石火间似与简师父心意相通,明白了很多隐秘的心事。
那心事属于黄昏的山崖之后,又属于初春的北方。总之,阳光照不进去,是热闹属于别人的孤单。
温旻看向金不戮,笑声中带着凄冷:“我师伯,没了。我师父,断臂。我家宗主现在受了重伤。你却说我们欺负你的师父?!”
金不戮左看看温旻,右看看自家师父顾白,再看看地上的沈知行和简易遥,问了句:“他怎么了?”
简易遥怎么这副模样了?
没有人说话。
短暂的冷硬沉默之后,沈知行远远地回答:“鲸梦红。”
三个年轻人无不吸了一口冷气。
爨莫扬和金不戮自然是吃惊的。
温旻虽知能放倒简师父的东西一定不简单,却只顾去拿救治的药,没有细问。而今一听这答案,豁地看向金不戮,眼底染上了血色:“到底谁不要欺负谁的师父?!”
金不戮被问得无语,脑中嗡的一声,空空地去看自家师父顾白。心里想着:师父真的要杀简易遥了。
接下来便是混乱不清。看看温旻,看看沈知行,一时间不知该做何想。
顾白的目光清冷,越过众人,仍是望住沈知行:“你方才说要随我走。现在还算不算数。”
温旻哪能容忍这种事发生,赶忙喊道:“师父!你要抛下我们?”
他最会扮可怜。这句话有八成出自真心,二成是他添油加醋,眼泪在眶中打转,喊得沈知行猛然朝他看来。
沈知行看完徒儿又望向爱人。顾白独自站在一边,被两个小辈护着。一袭书生衣裳,不搭绝世容颜的白发,萧然站在夜色中,有种咫尺天涯之感。
沈知行再低头看向脸上刺字、印堂发青的师兄。简易遥窝在他的怀中,唇色都开始发紫,却露出个少见的微笑。
他紧了紧搂着简易遥的手,再回头看向顾白,恸道:“小小白,我当然想随你走。你先给我师兄解药,好么?”
顾白垂下眸子,看不见情绪波澜,只有声音已寒:“我说了,鲸梦红没有解药。”
沈知行哀求:“杀了我吧。我替我师兄死,可以么?”
顾白侧对沈知行,依旧没有抬头,但可见的半边脸色顷刻变得苍白。
金不戮听到这句,心头也骤然一凉:沈叔叔要替简易遥死。
沈叔叔舍不得简易遥。
……他看简易遥的眼神……那般担忧和心疼……
沈叔叔自是深爱着我师父的。但他对简易遥,那是……那是……
这一切,温旻当然也看出来了。
他读懂了师父的心意,心思立转,行动跟着变。趁所有人不备之际猛然出剑,旋风般向顾白刺去。
他要杀了那始作俑者,杀了给简师父下毒的恶人!
他原以为师父心里只有顾白的,对简师父没半分情谊。现在看来,师父心里分明挂着简师父。那么,顾白死了也没什么了不起。
反正顾白死了还有简师父呢,师父不会孤单的!
更何况,顾白就算不死也交不出鲸梦红的解药。留着还有什么用?
纵然师父生恨,有简师父在身边,还怕他日后不回心转意?!
温旻一出手,爨莫扬立刻相拦,金不戮也同时跃起身相斗。三个年轻人打在一起,粉芒追着寒光,青芒拦着粉芒……一时之间人影纷乱,转腾挪如繁星震动。
金不戮同爨莫扬早有默契,联手阻拦温旻自不在话下。可他哪狠得下心伤温旻,每每见温旻快要中招,又不免帮着拦一下爨莫扬,只想着待一切平息后与小旻好生说清。
爨莫扬看得奇怪极了:玉尘兄弟怎么回事,还有一下没一下地调转矛头?
转念又一想:我兄弟心软,不忍心再伤维摩宗的人。
想到了这些,爨莫扬干脆一心只护顾白,也不多干涉“玉尘”了,只要他不受伤就好。
温旻则没那般仁慈了。他知道“白兄”一向不忍对自己动手,还见爨莫扬也不对自己下狠手,更加心无旁骛。以一敌二却丝毫不惧,豁出去了要杀顾白。甚至有几次以肉身相搏,迎着对面剑尖儿刀锋便去。
沈知行远远地喊话:“旻儿住手。你不能伤顾前辈!”
温旻理也不理,反而对金不戮道:“白兄,对不住。但你也看见了,我家宗主如此,小弟作为晚辈不得不为他讨个公道!”
沈知行又在远处喊停:“旻儿!你且想想,自己的家在哪里?”
温旻几次被师父言语阻拦,心里早愤懑得紧,嘶喊着回:“我的家便是小五台山!师父和宗主便是我的亲人!伤我至亲者死——!”
沈知行急道:“我从哪里找到了你?”
温旻喊着回:“我是师父从西湖边……”
从西湖边,捡来的。
如有冰水浇头。顷刻间,温旻什么都说不下去了。
西湖边,很大。
大到有很多地方。
孤山,也在西湖边。
温旻猛然停手,回头看住沈知行。
沈知行默了一默,说出了句话。如精钢断金,直将温旻的一生顷刻改写:
“旻儿。我正是在孤山脚下捡到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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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哈,本书中天大的事出现了!
谁能想到搞了半天黑,一夜之间突然被告知老家在对家(?
此事将直接影响故事后半程走向,请妈妈们对此事投以爱的关注(但作者非常狗,所以后半程走向也可能不是你想的那样 狗子.jpg
下周预告:来一波回忆杀
第313章 302. 温柔小剑
这是十五年前的秋天。
彼时沈知行只是个少年,还不是维摩宗的右护法。但他年少成名,“快剑”已震惊江湖。少年英豪,风头无两。
想和沈知行比试的、想打倒他的,不计其数。沈知行风头正盛,狂放恣肆,一律全灭。来者不仅会输,还会被他用剑尖儿挑着裤带扔到树上去。裤子正好挂在树上,被用巧力固定。若非撕破裤子或者光屁股,是没法脱身的。若是性子沉稳的人还行,不沉稳的难免哇哇大叫,气得不行。
每当此时,沈知行总会哈哈大笑,掏出随身小酒壶喝上一口:“每个人终其一生都有座无法逾越的高峰,这位大侠,你就别想着愚公移山啦!”
这日乃是八月十五。中秋节,月圆如盘。
沈知行在西湖畔的月白楼吃了一条好鱼,喝了三坛好酒,已经有些醉意。
偏偏此时有三个人来围攻,说是“三剑圣”。打架之前还准备了老太太裹脚布般又臭又长的檄文,称要赢了沈知行给江湖一个交代,告诉大家维摩宗的“快剑”不过尔尔。
对沈知行而言,命不很重要,酒却很重要。
“维摩宗的快剑”这个名声,因加了“维摩宗”三字,则更重要——因为他的遥师兄刚成为维摩宗的大宗主不久。
“维摩宗”三字,不容玷污。
沈知行赢了。但以一敌三又醉着,免不了挂彩。打架虽胜,人却晕了,血人儿一般躺地就睡。
管他呢,血流光也没堕了宗内的名声。这就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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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觉醒来,沈知行发现自己已不在月白楼,却在一张小小的床上。
轻纱帷幔,重叠朦胧。黄昏的日光透进来,让这张床显得温柔可爱。
远远的,有条白色影子在轻纱薄幔的那一边整理药罐。修长,飘逸,一举一动都轻轻的、小心翼翼,似乎担心将谁吵醒。
是个白衣少年,侧颜干净而好看,只一点挺翘的鼻尖儿已可见十足美好。
少年听到床上的声音,转过了脸,正和沈知行对上,叫沈知行顿觉心都不会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