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盏江湖 下(291)
最吵的那个竟然是,窦胡?
还有女孩子心焦的声音,似乎是……小婕?
金不戮突然有种极强的预感,他要去看看小旻。
小僧舍的门已遭人踢开。
咣当一声巨响,门口多了个叉腰怒目的人,果然是窦胡。一见金不戮指着就骂:“你是不是傻?你男人就快替你死了!你还有心情在这里跟秃头下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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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中原战事平息,窦胡又去找木范婕切磋药理了。
温、金之事,木范婕一路看在眼里、亲身经历,矛盾又担心。她对明月山庄也有复杂感情,听闻爨衡要杀金不戮,当场就急了。
小七本以为去大理是要打架的,担心小婕安危,不肯带她。窦胡却拍着胸脯保证帮忙,在小七出发后偷偷带木范婕尾随其后,来到崇圣寺前,混入围观百姓堆里。
窦、木二人眼睁睁看着温旻对众人下了不准干涉的死要求,自己一人走了火炭,马上要挨千刀之刑,维摩宗弟子无不撕心裂肺又束手无策。
心急如焚间,窦大侠福至心灵了,在人群里高喊道:“我和温旻可不熟,不用听他的鬼话!我偏要进那和尚庙去逛逛,有种的跟着我冲啊——!”
身先士卒,带着木范婕冲山门就跑。
萧梧岐赶紧叫萧兰卿跟上,哈马立色日则自然也跟了上去,那边刘小佛催着丈夫封骆跟上,其他人也都纷纷跟着跳了过去……
负责阻拦的戒僧们秉承性哀大师之意,行便宜相救的举措,并不真的阻拦。只要不是拿家伙进寺凶的,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窦胡等人便这样被放进来了,一路找到金不戮面前,指着他劈头盖脸就骂,一把给他从榻上薅起来。
金不戮的脖子被领子勒得生疼,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小旻怎么了?”
窦胡快要气炸:“说‘你男人’你立刻就想到温旻。认他认到这份上,怎么不担心他被爨衡宰了!”
木范婕在旁都哭坏了:“不戮哥哥,温旻哥哥在受千刀之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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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镜给温旻行刑,每下一刀便念一句楞严经。
千刀并非千剐,不是割肉下来,只是刀刺刀划。但温旻赤身裸体活活挨刀,却是半分不虚。
按照爨衡要求,一上来先刺了他的肋骨与锁骨,报爨莫扬被金链穿身之仇。 而后全身行刑,温旻鲜血淋漓,没有一处好了。
他却连动都不曾动一下,全程直直站住,连面色都没有更改。一双澄澈乌黑的眼睛平静得如湖泊镜面。只是毕竟失血不少,脸上看着没血色。
实际上温旻也是两眼发黑,一会儿会儿地忍不住闭眼。
他要晕倒。
突然,一声呼叫打破了庄重的静谧。
“小旻——”
如若暗夜流星,金不戮迎着火光飞来。似一柄心焦的箭,纵身从山门往下跳,连轻功都驾驭不稳,扑在广场上,骨碌碌滚到大毡边,发出一声沉闷的
咚——
温旻本已在颂经声中入定,豁地被这叫声拽回人间,抬眼就见阿辽竟然摔在地上。那支撑心底的刚劲、舍身赴死的仗义,乃至堂堂大宗主、温大侠的雄心,瞬间崩塌。
他赶忙伸出手想要拉住阿辽,自己却再也支持不住。方才走炭火、挨千刀都不曾动摇一下的身体晃了几晃,终于倒在毡上。
金不戮仓惶爬起身想要抱住温旻,可那一身的伤让人如何落手?
他双手狂抖着手在温旻周身游移,一点儿也不舍得落下。最后小心翼翼捧起温旻的脸,染血的手将血擦在两人脸上。
温旻强喘了几口气,在金不戮怀中挤出一个笑,仿佛千里冰原中绽开一朵钢韧的花。
两人生离死别,他定定望着爱人,开口第一句却是:“阿辽,我不是维摩宗的宗主了。”
金不戮一路跑来,早已听窦胡和木范婕等说了个大概,大声道:“谁要管这个了?!你,你……”
滚滚热泪滴落毡上,金不戮破了声地冲四下呼救:“来人——!谁来帮帮小旻!……”
木范婕等人也冲过来了,要给温旻医治。空镜却将滴血的刀一横,意思是最重要的事还没解决,他们来也白来。
爨衡目睹全程,岿然不动。
空镜也停刀没有继续动。
性哀合十站在旁边,也没有动。
偌大广场,云遮月。粘稠血腥的大毡之上,只温、金二人相拥相望。
温旻面色苍白,鲜血染发,澄澈的黑眸里却全是笑意。仿佛见到阿辽便是生命中最大的快慰,热血和肉体已不再重要。
他伸出血手将金不戮的肩膀拢住,艰难笑道:“阿辽,我知道爨庄主是你最敬重的大哥,也一直是你心里的第一大英雄。”
金不戮恸道:“别说了!你为什么要做这种傻事?!”
温旻很虚弱,每说几句便要缓口气:“君子固穷,小人穷斯滥矣……我知道阿辽曾为我骄傲,可后来有些事我做得不好,让你失望了……
“我这一辈子都在想尽办法赢,但今天——”双目突然明亮,温旻露出些小孩子般的神情,有天真,有希冀,仿佛有一样东西向往了很久很久:
“今天,我也想做一次君子。做一回阿辽的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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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一丢丢刑罚
第459章 443. 山风轻轻地吹
金不戮揽着温旻,片刻后眼中已无泪意。他脱掉粗布僧袍为温旻盖住身体,来到爨衡面前直直跪倒:“爨伯伯,接下来的刀便由我替小旻受吧。”
若说哭泣的金不戮是带雨的玉兰花,让人怜爱,如今他一副天塌由我扛的架势更让人心中生敬。
他自小便和爨家相识,也算是爨衡看着长大的。现在这般模样,爨衡看在眼里,不可能没有任何动容。
爨衡看着这铁骨铮铮的孩子,看着他精致却坚毅平和的小脸儿,想起了自己的儿子,更想起了女儿,想起了老朋友金泰,也想起了无数的往事……
坛子大小的铁拳攥紧,在袖中微微发颤。
“你便是这般换得我儿可怜的?!”一开口,霹雳声音已喑哑。
金不戮平静地抬起被乱发遮掩的脸:“是,是我。是我害了莫扬哥与明月山庄。”
“可温旻说要替你死。”
“不,一人做事一人当。爨伯伯,我死。”
温旻一旦倒地,力气便飞速地流失。瘫在那里将对话听得清清楚楚,声音却大不起来:“不,阿辽,我和爨老庄主曾有君子协议……”
金不戮道:“你们是君子,我却不是。我是罪魁祸首,我反悔了小旻的协议。”
爨衡望着争相要为对方而死的小情侣,想起了自己那撞了南墙不回头的儿子,刚软下的心又要被怒火烧硬,而温旻已经没多少力气了。
性哀大师走上前,蹲下来,双手轻轻托住温旻的后脑,好让他的气力消耗得慢一些。
一声悠远的偈子,山门又开。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
此处已是水深火热,崇圣寺住持性枯禅师才踏出山门。还是那身粗布僧袍,没有禅杖袈裟,没有佛珠,只双掌合十姗姗而出。
僧人们立刻向性枯行礼,护持着温旻的性哀也朝师兄颔首示意。
围观众人也都合十相对。
维摩宗这边,大多数人早已哭嚎得快要失去神智。小七先从愤恸中醒来,看到身材矮胖却气质莫测的性枯,直觉感到终结此局的菩萨来了,赶紧喊道:“大师救命啊!”
其他人知小七聪颖,见他对这和尚哀求,觉得和尚定然不简单,便也跟着相求。
性枯宛如一株见惯了四季更迭的老树,风吹雨打不为所动。稳稳地走到大毡旁,看看远处哀求的众生,再看看中央血淋淋的温旻,最后将爨衡一看:“解恨了没有?”
爨衡握紧拳头,回自己的佛门师父道:“没有。”
性枯平静道:“那便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