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盏江湖 下(56)

　　温旻归来之时，正是细雪纷纷飘落的一刻。
　　山门下长长的台阶，温旻掀起长摆一跪，朗声道：“罪徒温旻，许久不得报效宗内。今日前来向宗主磕头！”
　　那声音裹挟属于他的绵里针，又有气吞八荒的气概。响彻山野，响到主峰最顶端的宗主安止院内。
　　随着侍者上报又下传，维摩宗的一道道大门打开。
　　山门此起彼伏，发出厚重的声音，是对离家许久的孩子无言的欢迎。
　　温旻在雪中扬起头。见到高高的山门内侧，一条颀长身影独立。
　　简易遥亲自迎下了山。
　　他的目光一例透彻，却没半分冰冷。只专注认真地远远望着。看着地上跪着的那条年轻身影，好像看到自己的生命慢慢回归。
　　等确信眼前所站真的是温旻，简易遥大踏着步走下重重台阶，亲手将分别许久的徒儿扶起。
　　温旻在众人面前不便以师父相称，只含泪道：“属下不忠不孝，让宗主担忧了。”
　　简易遥缓缓点着头。亲手为温旻掸掉肩头落雪，道了句：“又长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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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温旻回来了。
　　这消息比他坠谷更掀起轩然大波。
　　甫一归宗，便随简大宗主同入宗主安止院内。
　　不到一刻时辰，木清风便被请上主峰，亲自帮他检查伤势恢复如何。
　　半天不到，小五台上下已全部知晓宗主亲自接了谁回来。
　　当天之内已有密报发出，传留守在邺京内寻找温右护法和小七的人，改为专职寻找小七——温旻“殉职”后，得追封维摩宗的右护法，所以现在是“温右护法”了。
　　游一方、陆衍、纪佳木等和温旻关系好的同门，无一不兴高采烈，好像提前过了个年。
　　但留守邺京的人们心中忐忑极了：宗主要找的人自己回来了。我等吃了几个月干饭却徒劳无功，不知要遭何等惩罚？
　　事实是，留守邺京寻人的，简大宗主一个也没怪罪。反而赏了大笔辛苦钱，说他们酷暑之时还留在炎热的南地，很不容易。
　　众人都好奇而心惊胆战，想知道温旻遭遇了什么，怎么离奇回来的。和他一同坠落的小七，乃至鬼面小顾白现在怎么样了。更不知接下来宗主会掀起什么疾风骤雨。
　　温旻却失忆了。对掉下深谷的前因后果都记不清楚，只记得是骆承铭刺了自己一剑。他独自养好伤便自发回来了。
　　至于当时还有谁搞暗算、谁救了他、小七怎么不见了，鬼面小顾白去哪了……全然不记得。
　　骆承铭被五花大绑，受大宗主亲自审问。
　　温旻在旁痛斥，陈述其屠戮师兄、罪恶罄竹难书。
　　堂下赵廷宴、叶子恩、游一方等相关弟子一并听审。不用简易遥开口说什么，只扫一眼宗主那如千年寒冰的眼神，已要窒息了。
　　骆承铭胆小年纪也小，吓得当堂软倒。
　　简易遥本要给他上大刑，询问是否有同党。温旻却念着同门之谊，请求给师弟一个痛快便算了。
　　是温旻亲自的刑。
　　当时周围只两个侍者，远远地肃立。骆承铭一个字也没喊出，被昼月斩一剑封喉。脖颈一条鲜红的血线，还没来得及喷血，整个人便沉默地坠下小五台山。
　　骆承铭坠崖之时，温旻也落了泪。
　　拄剑跪地，对南方朗声道：“师父——！徒儿不孝，教导师弟无方，自罚解职！”
　　他这一宣，不仅是自责和自罚，更是去掉了众人心头的一块大石。
　　温旻一方面成了江湖第一大宗派的右护法，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另一面又受封朝堂中的一等骁勇将军，是为了配得上芮雅公主的驸马身份封的，乃是一品。
　　在朝野两方都有至高无上的地位。如此殊荣，江湖少见。
　　但，那些都是追封的。
　　实际上他不过是个小年轻。功勋虽然卓著，但想在维摩宗内位列几大长老之间，还是份量太轻。
　　这一回他活着回来了，所有的追封全部要兑现。可维摩宗历来是右护法尊于左护法。难道章文棠一个中年人，真要落后于温旻不成？
　　众人们自温旻回来第一天便偷偷关注，不知宗主会如何安排这位起死回生的“右护法”。
　　不想温旻竟主动把这事化解。自言教导师弟无方，要申请解职。这招以退为进实在高明。表了意、惩了罚，还替宗主解了烦。
　　温旻虽在名义上降职。实际上，无量前途才刚刚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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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斩骆承铭当晚，温旻照例进宗主安止院伺候简易遥处理宗务。
　　坐在简师父膝下研磨、为他展开要批阅的文书、将已处理的文书整理好。乖巧一如往日，丝毫不见分别几个月的生疏。
　　简易遥放下手中狼毫，看向认真整理文书的小弟子：“你重伤刚痊愈，当多加休息。不必每日来陪我。”
　　温旻扬起头：“这段日子简师父为徒儿操碎了心，徒儿已不知多愧疚了，还敢再怠慢么？再说，徒儿只是着急忘事，其实全身无碍。”
　　简易遥看住他：“为何不多审骆承铭一阵。”
　　骆承铭性格软弱，断无可能一个人对温旻起杀意。
　　更何况温旻失忆，什么都记不得。真相全在骆承铭那里，多审他几次才是正解。
　　但温旻已快要哭了：“承铭变成这样，难道不是徒儿这师兄的责任？我，我怎么忍心对他上刑……给他个痛快就算了吧……”
　　简易遥突然笑了声，拿手中卷宗在他额头上拍了一下：“够了。”
　　眼神一换，眸光已恢复冰魄般的透彻和锐利。拉长语调，似揭开个封存的秘坛：“你不会想告诉我，小七也安然无恙吧。”
　　温旻眼神轻微一晃，有被猜透心思的惊，更有深深的敬佩和崇敬。
　　抬起脸，却依旧天真乖巧。笑盈盈道：“简师父也很疼爱小七。若他能平安归来，您一定会很高兴吧？”


第279章 268. 小七归来
　　温旻金口玉言，更兼有大福之相。他说小七能回来，小七便真的回来了。
　　只是，回来的是个昏迷的小七。
　　温旻回归小五台山半月后，邺京传来消息。一京郊村姑在药房抓药，掉了方帕子。
　　那帕子一角绣着朵七彩祥云，正是云州漆家徽识。制帕子的绸缎乃特殊工艺织就，名叫“柔骨锦”。意为再硬的骨头，一摸这绸缎也要软了。也是出自漆家。
　　维摩宗留在邺京的人都卯足了劲要立功。见了这方帕子，马上一路找寻，探明了那村姑竟真的是在给小七买药。
　　小七本人正在村姑家中养伤，只可惜已昏迷几个月了。
　　村姑说，约莫四个月前，她在河边洗衣服时救了这小少年，帕子自然是他的了。
　　这消息不啻惊天之雷。
　　当天小七便被维摩宗的人保护周全，往小五台山上送。村姑也得了大笔奖励。
　　漆家乃云州望族。小七是这一代的老幺，乃族长的心头肉。送上小五台山学艺，拜的是第一高手沈知行门下，足可见漆家和维摩宗对他的重视。
　　他一出事，简易遥没少花钱花时间安抚漆家，发誓追剿鬼面小顾白报仇。就连幽云王谢邕也亲自慰问，追忆小七是个好孩子，承诺一定帮忙寻他。
　　温旻回来，真相明白了一半，令漆家重燃寻回孩子的信心。
　　现在小七归来，漆家更是高兴疯了，直接派人到南方相认。若不是想着神医木清风身在小五台山，早就将孩子直接接回云州了。
　　自然又给了村姑一大笔钱。还赠送两保镖、两丫鬟，终身照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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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木清风一向高深莫测，言简意赅。
　　温旻回山之后，虽然失忆，木清风却只说“无碍”两字。
　　现在小七回来了，人不人鬼不鬼，像株只知道吃喝拉撒的植物。可木清风看过他，还是那两个字——“无碍”。
　　漆家人着了急，问小七什么时候能醒。木清风只道：“多吃几副冷苍散。”
　　冷苍散乃是清热泄火的下火药。
　　小七这样，只吃冷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