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盏江湖 下(160)
“因你和爨莫扬关系最好、身份也最隐蔽,诬陷他的差事便指派给你了。你亲口说过,我睡在鲜花孔雀舫那晚你去了几趟净室,只怕梅尘断剑就藏在那净室里。当晚爨少環邀我去她房间旁的小厅喝酒,那小厅在三楼,藏剑的净室在二楼。你借去净室的机会,从二楼拿了剑自窗户翻去三楼小厅,想把剑藏在某处。只要我去赴约,正好能看见断剑,这桩诬陷便算成功。
“只可惜你心软,根本不想诬陷爨莫扬,取剑、藏剑的时候心思不稳,路又不熟,因此走错房间,误打误撞进了旁边爨少環的房内——她发现了你,自不会拿你如何。只是,孤山派多年的埋伏便要露馅儿了。
“行此事时,吕剑吾安排阿鹰隐匿在西湖中与你照应。阿鹰发现你露馅儿,及时从水里出来相护,跃窗进了爨少環的房内。那厮远比你心狠手辣,一不做二不休便将爨小姐杀了,还诬陷给了我。
“事后你吓傻了,什么都不知道做,只能退回房装作睡觉。阿鹰则擦干水迹,重新退回西湖。
“这便是当日鲜花孔雀舫上没有可疑之人的原因。阿鹰水性和轻功都不错,从西湖水里翻窗来去,船上全然没他踪迹,侍卫俄里自然不曾发现。
“至于你,阿辽,爨莫扬只当你是个可怜的小瘸子,你又整晚睡在他身边,是以他从对你未有丝毫怀疑。
“阿鹰死前曾说,他去藏剑被爨少環看见了,因而起意杀人。其实去藏剑的根本就是你!”
这漆黑的夜晚,曲折的山洞,失意的人。
洞外爨莫扬在喊话,铿锵言辞要“玉尘”出来讲清楚。
间或有旁人尝试进洞,还在洞口便被温旻用石头干掉。
后来便听窸窸窣窣声响,似乎有人奔走、有人拖动稻草等物……
周遭混乱嘈杂,生死只在一线,金不戮却毫无斗志。既不反驳温旻的分析,也不肯定。只惨笑着道:“少環姐姐本不会有事的,却没了。阿鹰为了护我,死了。莫扬哥劝我要向前看,我却有什么资格向前?可若不向前看,又怎么对得住他?……我知他将阿鹰的尸身运回了云南,可我又有什么资格多问?没成想阿鹰,阿鹰已经……”
想到那盏嘎巴拉,金不戮泪如雨下:“……小旻,你说我是不是个蛇蝎般的坏人?我懦弱自私,一点本事也没有。害死了少環姐姐,害死了阿鹰。现在还不够,又来害你和莫扬哥了!
“你干脆杀了我吧,小旻!或者把我交给莫扬哥!”
温旻听得咬牙切齿,捉着金不戮的肩膀狠狠摇晃,指甲都要掐进他肉里:“金阿辽,你听听自己说的这都是什么鬼话!我那边师门未复,为了救你一路进了情敌的山庄,就是为了把你交给爨莫扬?!”
金不戮豁地看住温旻:“你是‘一路’跟着我进来的?”
又冷静地想了想:“是的,若不是跟着我,你独自来这里做什么呢?”
最后幡然醒悟:“……你是一早便跟在我身后的,而不是和小七议事完毕才找来的?你叫小七来云南,难道,难道,难道不只是为了商量薄长老的事,却是为了诱我露馅儿?!”
那样的话,小旻需在更早前便发现我的身份。
金不戮思前想后,琢磨自己何时露了马脚。当他想到了那场浓烈又痛楚的情事,想到了那之后温旻的种种反常,恍然大悟:“……是救小宝那回?我受伤晕倒,小婕给我医腿,你们便发现了我的身份?此后你,你一直在默默地看着我?!”
难怪此后小旻一直古古怪怪……一会儿怕我跑了,一会儿又好像生我的气。
难怪这几日他对柳条箱子格外注意。
……细想来,就连这次来云南,都是小旻暗示建议的……
想及温旻竟隐忍如此之久,意图之深之难测,金不戮后怕又疑惑。噙着两朵泪花,随着眼睛眨动而一朵朵滚落:“我的事还有谁知道?”
“我和小婕知道了还不够?你还想人尽皆知是怎的?!”温旻又气又无奈,“你拿了那一百年不用破箱子出来,不就是想偷偷装扮了找爨莫扬么?谁还猜不透了。我若不给机会你怎么来?我若不跟着你,你今天就死这里了!”
金不戮仔细揣摩着这番话里的意思:“为什么……?你早就全知道了,为什么还跟着来帮我……”
温旻的表情简直五光十色。是想要发狠的样子,更像是要哭。似要吃人,又像要将金不戮当场扒光操干一场。
最后全都泄了。
他颓然地靠住石壁,目光里有恨,有愤怒,有万般无奈和纠缠,更有股要将眼前人吞到肚子里那刻骨铭心的劲:“笨啊!阿辽,你还不明白么?我做这些全是因为——
“我爱你啊!”
第357章 346. 一往情深何由起
温旻的话犹如温柔的利刃,将金不戮的胸膛一句贯穿。
他今天遭遇了太多,最后一道城防已摇摇欲坠,最后被一句“我爱你”彻底摧毁。泪水都流干了,金不戮只能懈在石壁上呵呵地喘气,似要将那满腔的后悔、自责、自恨……和万般无法说清的感情全呼出来。
温旻本打算好好晾一晾骗了自己小十年的枕边人,可一看阿辽这样,却哪里还狠得下心?一把捞起金不戮箍在怀里,像是要和他当场殉情般骂道:“笨!笨死了!金阿辽你笨成这样,这些年一个人是怎么捱过来的啊?!”
金不戮软在温旻怀里,大哭出声。
这边一对末日鸳鸯狠狠地相拥,洞外爨庄主早已有缜密的筹谋。
他知道“玉尘”武功高强,后来那黑衣帮手更是厉害。因此并不急于攻入二人藏身的石洞,而是先让岩颂、岩差将一股股毒蛇、毒蝎放入洞内。
温旻小时候被岩家兄弟对付过,一直记着,再来云南前之叫木范婕同窦胡专门研制了些虫药。今日一见蛇蝎进洞,立刻从怀中掏出药粉在地上洒了一圈。
毒蛇毒蝎甚怕那虫药,窸窸窣窣扭动却不敢近前。
可金不戮毫不欣喜,反而心灰意冷道:“莫扬哥要抓的是我,小旻你莫受我连累。”踉跄着站起身,打算往蛇蝎堆里走。
温旻将他一把拉倒,摁在怀里:“干嘛去?!我还在这儿呢,你就打算去找爨莫扬?!”
金不戮颓然:“可我是孤山派……”
温旻气坏了:“好好好,你是孤山派掌剑的掌剑弟子!你还是白丁!是我和爨莫扬两人的结拜好兄弟!你厉害了,所有人眼里的大英雄都是你!
“可你怎么不想想呢,归根究底——你是我的阿辽!”
如若遭遇甜蜜的雷击,金不戮浑身都轻轻地一颤,眼神里终于有了点活气。
温旻全然一副恨铁不成钢:“小样儿,瞒我瞒得溜。就因为爨小姐这一桩,现在你我两派已泯恩仇你却还不肯对我说实话。是不是?!”
金不戮露出些茫然神色,似认为温旻说对了,却又似还有什么后话没说。
温旻简直气坏了:“你这什么眼神?说吧!还打算瞒我多久?是不是想一辈子拄根破拐杖装瘸?!”
金不戮大颗泪珠滚落,一句话也不答。
温旻呼哧呼哧大口恶喘,长这么大从未像今天这般气得像条狗。
可他又觉得疑惑,瞅着金不戮那半句话含在嘴里的样子,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你……阿辽,你这么久……只因为是掌剑弟子?”
这根本不是一句完整话,更透露着无比的心虚和紧张。金不戮本就神志涣散,哪能听明白什么意思。
望着阿辽茫然的泪眼,温旻竟更紧张了。能将复杂谋杀推断得如若在场的他,此刻却毫无信心。鼓了好几次勇气,最后才磕磕巴巴地问:“阿辽,这么多年了……你从来不说金伯母的……忌辰,是哪天。你只说过她老人家意外过世……却从没说过是……什么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