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盏江湖 下(118)
简易遥踱步至此,正看到两师徒对着个小瓶子傻乐,负手轻轻一笑。
后来温旻成了“代右护法”,动都不曾动过师父的右护法行止院,更没动过那小瓶子了。有一日偶去师父房间寻找文书模本,发现那小瓶子里竟插着朵干花——
小五台山冬日无花,便用干花插瓶。是谁插的,一想便知。
温旻小时候为了留住金不戮,曾一度装瞎。沈知行送他名器昼月斩让他开心些。
其实温旻早就觊觎那上古神器,想着哪日冬腊试炼得了好名次便跟师父求来。没想这么快就落自己手里,心中大喜却还要装难过,憋得没泄出个鸟来。
沈知行那时还不知温旻心中小九九,只当他真盲,心疼地宽慰道:“旻儿不急,木先生一定能治好你。到那时你亲眼看看这剑,那叫一个威风!”
那时简易遥也在旁边。温旻透过蒙眼的白纱朦胧看到宗主望向自己的目光,总觉得那剔透里除了会心,还有了然却不宣的笑意。
温旻又想到简师父于冬夜打中自己的小册子。想到知行师父在小密林中舞剑的潇洒身姿。想到简师父偶尔投来的看似冰冷、实则蕴含深深关怀的目光,想到他说“去做年轻人的事”……
一时又突然想到一雅师叔,想到他爱开玩笑说句“快来我癸字堂”,更对温旻说过“我是不收小辈的礼的”……
小时候,若一雅师伯前来找他,师父便好生紧张。彼时若简师父也在旁边看着,那笑容才有意思呢。
往事纷至沓来,夹杂着或美好或泪然的一句句话。如突然断头的锦缎,鲜艳如在眼前,却突然没有了后续。
温旻跪在地上,往日的机灵聪颖、乃至缜密心思,全都没了踪影。只呆呆傻傻如个痴儿一般,红着眼圈胡思乱想。
窗外青山皑皑,苍茫一片。他盯着那一团苍茫,只觉得自己也化作一团薄雾,随师父们飘走了。
&&&
吱呀——
门扉发出声响。
温旻一惊,三魂七魄顷刻归位。警惕却不动声色地往后一看,“白丁”站在身后。
金不戮进来了。
方才他听了木范婕等人告知沈、简远行,心中茫然而失落,完全不知道该往何处落脚。
若是遇见了其他难过的事,金不戮当然会去倚靠小旻。可涉及孤山与维摩宗相关,他从来都是自己咀嚼。今日更是只直直望着温旻,什么都说不出,也什么都没法做。
后温旻随苏梨一起走开,回来便行动如风地四处安排,整个人陀螺一样。还问“白兄”能否为他家宗主和师父行踪保密。
金不戮当然会答应小旻的请求,更因沈、简的下落同孤山派之仇有关,不愿江湖中风言风语地歪传,便痛快应了。
当时木范婕就在旁边。她得温旻安排要马上避走,临行前同金不戮聊了几句,自责未救好吕剑吾,安慰金不戮莫要太难过。又聊了聊她眼中的沈知行。金不戮自方才差点昏迷,心下茫然而空落,再聊前辈更是一派怅然。
突然之间,温旻再次回来,谁也没跟谁打招呼,面无表情地径直进了简易遥治毒的屋子,好久没出来。
金不戮和温旻心意相通,担心小旻乃是一种本能,而今更因温旻也突然没了长辈,生出一中别样的同病相怜之意。几乎是不用思考地,他那空落落的心顿时有了落脚之处,不由自主便跟进去寻温旻,推门正见温旻愣愣地跪在一扇窗前,眼角发红,两眼发直,都不像他了。
一见那情景,金不戮更觉自己的心绪被触动。万般心思纠缠,好想扑上前跟着小旻一起疼一起哭。甚至有一刻想:
算了,便在此刻告诉小旻我的身份!
念头一生,一些不堪细想的事却也跟着浮现,直叫金不戮生生一凛,压住了热血冲动,继续扮做个外人,强装冷静地劝道:“两位前辈江湖逍遥,一定是潇洒快活。”
温旻见是“白兄”,稍许放松了警惕。再次依恋地看向窗外,悠悠道:“我师父他们便是从这里离开的。”
金不戮闻言心中一窒,望向那扇窗子的眸光也顿时不同,似望着千般岁月倏然流走,又似望着一个抽空自己心绪的无底黑洞。
他便这样陪温旻出了一会儿神,最后肃然对窗外作了三个深揖,是送别长辈的礼数。
温旻看得感激又困惑:“谢谢白兄。不过……你大可不必如此。”
金不戮在面具下空落落地笑笑:“拜别长辈。也拜别一些往事。”
温旻听闻“拜别往事”,眼中深意倏然一闪,仔细端详马头明王面具后的一双眼睛,想确认“白兄”今后对维摩宗的态度。
金不戮自是懂得小旻的意思,一时间却无话答他,在那里站着一言不发。
他的静默深沉而复杂,却没有敌意和杀气。温旻从其中读懂了一些东西,怔了一怔,旋即感激地深深道了句:“多谢白兄。”
金不戮本能地同温旻对望。两人各自有着各自的惆怅,却也有着共通的经历,一时间竟不知再往下要说些什么,硬是愣愣地互相看了会儿。
最终,还是温旻先恢复了神思,行礼道:“小弟还有些琐事不得不办,必须失礼离开,你我兄弟日后再好好聚。”
金不戮的心思也开始恢复,正在琢磨找个借口离开,寻莫扬哥问师父的下落。突然听温旻先行告别,不由觉得奇怪:“你要离开?那这边怎么办?”
温旻笑了:“宗内前辈甚多,此地轮不到小弟来管。小弟先行告辞。接下来白兄准备如何?我派些人手护你可好?”
金不戮突然意识到温旻要去做什么,急问:“告什么辞?你要去哪啊。”
千万莫要去邕州找我!
温旻眼中涌起泛着柔情的挂念:“我要去邕州找阿辽——白兄是否要同行?”
第325章 314. 金蔓永纠缠
金不戮脑中嗡的一声,简直要吓死:“你找他干什么!”
又一想,自己在这里瞎露什么马脚。赶紧沉下心找补:“为兄也有急事,现在便要走了。你我青山不改绿水长流,保重!”
话一说完,连个回礼的时间都不给,拔腿便跑。
温旻眼瞧着“白兄”一纵就没了影子,十分好笑,想着:这人,之前愣神得比我还厉害,现在说跑就跑。真是奇怪。
但也无心多想。宗里出了内奸,现在一刻也耽误不得。必须赶快去邕州安顿好阿辽,然后回小五台山迎接一场恶斗。温旻这般盘算着,出门找了匹快马便往邕州赶,连行李都没怎么带。
在温旻快马疾行的同时,金不戮那边更急得要疯。
他有好多事暂时没理清也没解决,便想继续隐瞒身份。为了护住这秘密,只能蒙头往回赶,其他什么都不及思考。
要在温旻之前赶回邕江客栈,并不是容易的事。金不戮身边没个可参照的,根本不知小旻走到哪了,只知道小旻行动快如闪电,若耽搁了一丝一拍便要漏馅儿了!
他凭借对温旻的了解,猜测小旻会走的路线,自己则走更险峻但更快速的捷径。好不容易摸爬滚打进了邕州,又碰见一波麻烦——不少维摩宗、明月山庄、平安治的人,都还守着呢。更有不少维摩宗众受“代右护法”之托寻金少堡主。
金不戮两眼一抹黑,只能找机会往客栈挪,一路上好不紧张。来到客栈附近,还是不敢直接进去,掩藏了一阵行迹,才成功混进房间。
终于进到房内,仔细看了一圈。一切如常,温旻还没到。金不戮却连松口气都不敢,一股脑地将衣服换好、行头和玉尘剑藏好,这才相信——
真的是在小旻之前赶回来了。
那些无法触及秘密,守住了。
那些秘密太深、太久,纷繁而复杂,根本不忍回视。守护它们已化为了金不戮本能、化为骨血、融进心里。如此紧急情形之下,他无法细想,只是喘着气,擦着汗,愣着神。想到纠结与无助之处,刚流了几行泪,便听推门声响。
同一时间是熟悉无比的温柔声音:“阿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