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盏江湖 下(61)
茶壶冒着水汽,配着果泥果汁,发出温暖甜蜜的咕嘟声响。烟烟袅袅,弥漫了卧房。
爨莫扬隔着水汽凝视着金不戮。看他榨汁、削果子、捣果泥的忙活劲,笑道:“阿辽随我回明月山庄。”
金不戮鼓捣着手里的果茶,头也没抬:“好。等过了年我便去明月山庄,天天给你泡茶倒水。”
爨莫扬笑道:“用不着你干活。有下人伺候。”
金不戮突然想到两人的约定:“诶?在邺京不是说好了,开春后你来金家堡玩一阵?既然莫扬哥的心上人也在南海,还叫我去明月山庄白吃白喝个什么劲?”
爨莫扬若有所思:“是。我一直在等着这个约定……我自是要来金家堡的。天天来,喝你泡的茶。”
两人喝了一会儿茶,金不戮都要安排客房了,爨莫扬却突然起身,说自己要走。恋恋不舍,却又有十分的坚定和开心:“阿辽,我此来只是难耐相思之苦。如今见了他,知道他好,便一切都放心了。
“年关将至,我还是要早些回家陪二老过年。等来年正式结束禁足,才有资格谈论儿女情长。”
爨莫扬向来豪华奢侈,讲求舒适。若非天大的大事,绝对不会如此星夜兼程地赶路。可今天连行李都没拿,干粮更不用说了,真不知他在荒山野岭里要怎么搞吃的。
金不戮赶紧叫下人准备了干粮和小吃。给爨莫扬带了两大瓶清水,又给他换了匹好马,才允许他就这么走了。
&&&
爨莫扬终于离开。
金不戮望着他高高的背影消失在规屿之外,消失在月光里。喜悦又惆怅地矛盾着:莫扬哥也有喜欢的人了。
他那么高傲,那么潇洒的一个人。谈起爱人却眉目柔和,如此缠绵。
南宁州和南海郡之间山路重重。他只为见爱人一次却不惜日夜行进,翻山越岭。
还那么隐忍,郑重其事地等自己禁足结束才当面告诉她。
我却是个懦夫。
我喜欢小旻已久,却别说主动告诉他了。连回应他的喜欢都做不到……
幸好这次小旻得救。若他有个三长两短,我两人岂不是……
岂不是要抱,恨。终,身?!
身边有一声柔柔软软的猫叫,咪呜咪呜的。
雪球在院外的树上撒娇。轻盈地跳到金不戮怀里,舔舔他的脸,肉爪按按他的肩膀。瞪着琉璃猫眼迷惑地叫,细细软软的。
在金不戮耳中,那就是一句句天真的疑问:“娘亲呢?娘亲呢?”
他望着圆滚滚的雪球,再看看爨莫扬消失的方向,内心突然涌起一股无畏的豪情,毅然决然地进了屋收拾东西。
小朝明见他翻箱倒柜的,奇怪极了:“少爷想找什么啊?”
金不戮一边拾掇,一边自言自语:“大家都是男子汉。莫扬哥能做到,我却为什么不行?!莫扬哥可以千里奔走,只为了见爱人一面。我却为什么总在原地干等?!”
小朝明更不明白了:“什么?少爷要陪爨少庄主找……找谁?他的爱人?”
金不戮回过身,毅然决然道:“不是莫扬哥的爱人。是小旻。
“我要找小旻去,这便出发。”
我要亲口告诉他,我喜欢他!
第283章 272. 春夜小红船
温旻回南海找金不戮过年,骑着马一路向南疾驰。
为了早日赶到,走快道绕小路,马不停蹄。只过四日便到了邺京北郊外,长江渡口。
今天是大年初一,已是新的一年。
是温旻的生辰。
可对他来说,若无阿辽陪伴在侧,天下便无节日。生辰不生辰,新年不新年,有什么差别?
黄昏之时,他在道旁小栈换了匹马,顺便找点干粮。
那小栈背后老板是维摩宗交好的地头蛇。委托一个当地掌柜在道边开了这摊子,方便暗地里与维摩宗接头。
小栈备有马匹可供更换。吃食则主卖馄饨,也卖一些便携易带的干烤锅盔,提供大碗茶。另有两间寒酸客房可供旅客落脚,现在已租出去一间。若温旻想住,还可租住另外一间。
温旻急着赶路,不住店了。上来拿了十个锅盔,另灌了两壶清水,又叫了碗茶,在一边吃了起来。
他三口便能解决手头这个锅盔,打算吃完就走,其余的带在路慢慢吃。
小栈的小伙计一身干干净净,不是个干活的模样。面相和老掌柜有三分相似,想是他的孙辈了。
这小伙计心不在焉地送了锅盔给温旻,便开始和老掌柜嘀嘀咕咕,两眼放光,似乎是遇见了什么好事。
温旻凝神听了听,听得这样一番议论——
“爷爷,这光景还能有这种有钱人来打赏,真是新年好兆头!早起的鸟儿有虫吃,这是老天爷赏咱们的!”
“早晨爷爷要来开店,你这小猴子还不肯。看看,爷爷说的对不对?还不去问问房里的贵客需不需要热水吃食?万一还有赏呢。”
听这意思,这道旁小栈因为一个有钱的客人发了笔大财。
温旻觉得有趣,朝那祖孙两人手中一看。只觉一阵眩晕,整个人都怔住了。
那祖孙正围着一张银票乐。
温旻眼尖,瞧见了银票的一角,上面的花色纹样也太眼熟了,眼熟到……
眼熟到他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装作添茶,走到店家祖孙身边更仔细地观察,彻底看清了那张银票。
是一张万字行发行的约定银票。专给特定的合作商号使用,可拿去万字行兑钱,四海通行。
也正因此,约定银票规制极其严格。样式特殊,每个合作商号独一款。需要该商号的当家人签字盖章方能生效使。
这张约定银票,正是金家堡的款。只有金不戮才有资格签字盖章。
温旻不相信能在此地看见阿辽的东西,又去瞟那银票的落款签字和盖章。只见盖章处豁然落着金家堡纹样的红印,落款处的签名更是无比熟悉——
三个秀丽倔犟的瘦金体小字,一笔一划如若刀刻。墨还没全干呢:
“金不戮”。
银票是阿辽的。
阿辽来了!
温旻整个人都飘起来了,可又不敢全信:这荒山野岭,阿辽怎会拿着银票来住小破栈?
他怎么一下子给了别人这么多钱,不叫店家找零?
他被人骗了?让人欺负了?还是……
他现在哪里?!
温旻脑中快速闪着这些念头。再回神,发觉自己早已捏住了店家祖孙的手。左右两手一手一个,几乎要将他们的腕子捏碎了。
那两祖孙一看这年轻后生如此厉害,以为是个抢钱的,口中连连痛呼:“好汉饶命!大过年的,求您发发善心吧!”
温旻咬牙切齿地问:“这银票哪来的?”
店家祖孙俩以为对方真是图财的,如江河一泻千里,老老实实全都招了——
临近黄昏,小栈住进来一对主仆,还抱着一只猫。
那仆人硬拉着主人住店,说自己连夜赶路,累得不行了。主人倒是比他勤快,只抱着猫不说话也不喊累。真是好生奇怪。
他们身上没有零钱。主人十分阔绰,随随便便拿了张巨额银票签字盖章后就给了店家,都不用找零。银票便是这么来到店家祖孙手里的。
这对主仆现在正在后院住着。方才说的一间客房已经租出,便是住着他们。
温旻听着,便觉得眼前一团五彩缤纷的光,身体动都不会动了。
强行冷静着问:“那对主仆什么模样?”
店家说那主人长得好哇!是个年轻公子,小模小样挺好看。看着有点倔,脾气却很好,可惜瘸了。
那小仆人更小了,十三四模样。虎头虎脑的,只是有点愣。官话说得很僵硬,和主人只说方言,听着像是粤地白话……
还没来得及说完,便见眼前一道白光。
捏店家腕子的后生早没了影,只留了一句:“方才对不住。”又抛下一颗珍珠。
店家真是又惊又怕又开心。颤巍巍将珠子揣起来,决定今天就此打烊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