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盏江湖 下(223)
南门曾数次被敌人接近,反复拉锯后终被欧阳千代和陆衍强硬守住。夜里,欧阳千代带人将敌人分成几股,大部分赶至上谷郡外,杀伤几千。
期间曾有五波敌人攻上主峰。温旻带头斩杀,消灭大火突起数次,主峰未有严重损毁。
被控制的封骆、刘小佛夫妇同维摩宗误会解开。温旻安排人手保护刘小佛和封家幼儿。封骆则挺身而出,到山外协助欧阳千代。共同遭遇杨槿一次,遭遇萧兰卿一次。杨、萧二人皆没有过多解释,萧兰卿更是愤恨无比,意欲拼了。杨槿倒是显露克制,护着他快速逃走。
欧阳千代老谋深算,更看在封骆的面子上,未大肆追打杨、萧二人,只将其力拒在小五台山之外。
第二天日升之时,仍有零零散散的战火。好在维摩宗极其强悍,一开始运转便如强大而冷漠的机关,轧轧不可阻拦。
温宗主下令放缓步调,各路人马轮番休息与灭火,以守为上,以逸待劳,等待援军到来。
如此坚持下,日中之时山内失地完全得以控制。再熬到傍晚时分,谢邕亲率大军赶来,将平安治军一口气推至幽州城南的松林里,就此展开和朝廷的角力。维摩宗各分堂,离得近的也已全员赶来,拱卫宗内。战斗终于进入尾声。
小五台山粗盘点,损伤人员几千,所幸宗主指挥得当,伤者较多,亡者可控。这是维摩宗史上第一次被强敌攻入,也是第一次遭到如此背叛和重击。南峰已经烧得差不多了,东峰西峰皆损毁,北峰被侵入过。只是主峰特别,固然有宗主捍卫之功,但不知为何,来到此地的敌人同其他几峰相比,并不算多。维摩宗先祖祠庙毫无损毁。
众人皆叹祖宗庇佑,温旻则怔怔出了会儿神。他未对万遗、萧兰卿、杨槿做过多言说,吩咐人马就地休息,判道:“此战已和幽云王爷牵扯,远非几日能毕。幽州、邺京严密观察。”
又单独对小七低声道:“调壬字堂所存的朝中大员全部私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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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仍然未停。湿气在上升,雪片在变大。灰蒙蒙的天空暧昧又混沌。
在一片混沌里,布置一新的宗主安止院显出一种刺眼的红。
宗主安止院原本要当做新房,经喜婆大嫂指点装饰全红。在这一片残破的焦土中成了圣洁之地,宛如红花开放,又如鲜血凝聚。
温旻处理完所有事项,盘膝坐在血凝的花里。是在调息,却更神思悠远。
——“阿辽,今年冬天来小五台山看雪。抱着雪球一起,好么?”——
雪终于下了。冰冻的月季花圃上是厚厚的雪垫,蓬松柔软得想让人打个滚,不合时宜地纯洁可爱。
可爱到像假的。
这场大婚像是假的。这场恶战是假的。就连温旻这个人,都是假的。
他情愿一切都是梦。一觉醒来,他还在大婚前夕那一夜,阿辽静静睡着,雪球就在身边,而温旻自己,只是做了个梦罢了。
一口血呕出,白雪中盛开诡异红花。昭示一切远非梦境。
骆承铭作为沈知行一支的二弟子,内功深厚。刚带领其他师弟帮宗主师兄疗伤,见温旻又吐血了,赶忙将掌心压在他后心处。
三师弟叶子恩在另一侧护着,眸光闪闪并不多言,可最终还是忍不住兄弟情深,道了句:“宗主保重。”
半晌过后,温旻气息渐稳。回眸对骆承铭道了句谢,又看向叶子恩:“你们没事便好,我又有什么重要?”
叶子恩性子孤冷,还没爱过,不敢乱说。向来寡言的骆承铭却突然道:“情字叫人生死相许,师兄重情重义,你没有错。即便没了爱人还有我们,师兄可要保重。”
哪壶不开提哪壶,全宗上下也就温旻的亲师弟敢说这话了。
谁说宗主没爱人了?他自己还不承认呢!
小七本在院门口吩咐事由,一听二师兄这话赶紧往回走。还得装作若无其事,防止宗主师兄突然发飙。
苑平在远处听了这句,也是回眸一看,见骆承铭也正望来。两人眸光一碰即错开,却有些不经意的关切闪过。
温旻将一切都瞧在眼里,丝毫都没介意。抚住胸口笑得沉稳:“我既然是维摩宗家长,最重要的便不是我自己——诸位放心,有我在,维摩宗定然不会有事”。
他因伤之故,说话声音不大。此言一出却掷地有声,犹如顶天立地的泰山,蓦地让人无限安心又无限敬仰,愿意鞍前马后地追随。
院外稀稀疏疏站着些人。有守卫的,有禀报刚完的,有单纯关心宗主和宗内的。甚至有小弟子觉得后怕,站在角落轻轻啜泣。
可在场诸人听到了这句“有我在,维摩宗定然不会有事”,无不震撼地抬起头。
温旻是个情伤之人,今日维摩宗大难和他难逃关系。他却毫无颓废之态,一步一步走到院中央。脸色依旧苍白到透明,但眼神澄澈,是兄弟般的诚挚:“今日之事乃温旻之责,我不敢推诿。但我宗下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小小一次攻打,岂能动摇我根基?!”
小七亲见师兄遭遇,心思万千,带头回应道:“宗主所言甚是!我维摩宗根基深厚,小小敌人作祟,焉能撼动我根本?!”
陆衍也站了出来。他不会多说,便以事实振奋人心:“各地已陆续返回消息。幽州、云州、乃至中原各分堂并无受损。这次突袭未动我宗九牛一毛。”
游一方、叶子恩等都跟着高喝,振奋人心。
欧阳千代本坐在一棵枯树下养神,现在也沉沉地站出:“我亲自与山外敌人交手。知对方固然狡猾,却仍是几个乳臭未干的小子,根本不经一打!
“我维摩宗打胡虏、力平中原武林尚且不怕。这些宵小岂能动我分毫?!”
小七是新一代的宗主心腹,欧阳千代是骑墙却能干的老一派人尖儿。经这几人带头一呼,维摩宗上下皆跟着雄心暴涨。
小七继续带头高喊:“贼匪难以撼我!”
立刻地,宗主安止院内的众人跟着呼和:“难以撼我!难以撼我——!”
这呼声仿佛投入死水的巨石,又如暗夜的流星。如波纹般飞快扩散,令小五台山五座山峰荡漾在豪情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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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来临。
为大婚准备的吃食,在之前的轮番休息中便被拿出来犒军了一次。现在还有不少,温旻叫人全部抬出来,在岗哨架起大灶就地用餐。
宗主大婚的食材都是极佳的上品,更有不少从南海运来,由专聘的粤地大厨亲自掌勺。如今虽是狼烟萧萧,但大厨手艺仍在,食物之美丝毫不减。各哨岗、大厅一时间饭香袅袅,让人忍不住食指大动。
虽是一场劫后余生,但人们仿佛迎接大庆。连夜的担惊受怕、争战之疲渐变为淡淡的慵懒。维摩宗各路弟子们围着大灶,有席地而坐的,有瘫在椅子上的,有喝酒说笑的,有眉飞色舞说起自己前几天多么英勇的……
战斗暂时平息,人们都太累了,开始了稍稍的放松。
唯有温旻一如既往地警惕。
他是宗主,肩上的担子比天重。越是别人休息时,越是他该打起精神的时候。哪怕重伤未愈,哪怕刚刚经历情伤,也要扮做一切从未发生,他正如日中天。
温旻将几位长老按照远中内三路依次传唤,了解各峰最新动向。为表同甘共苦,他也不去最暖和的屋中,只在院外铺上大毡席地一坐,就地讨论。最后问道:“章宗主在何处。”
宗内大乱之时,赵廷宴带着妻儿离去,章文棠一并跟着后退。后各路人马分工,温旻亲自安排苑平派人保护。
苑平闻宗主相询,回道:“我亲见章宗主、大师兄陪同小茹师姐和孩子回了左护法安止院内。已经留丙子堂人马保护……”
话未说完,忽然听见婴孩啼哭。下一刻便见一名丙子堂弟子护送章茹走进院中。
章茹披头散发,眼中尽是仓皇,怀中女儿赵思宴哭得极惨。一见温旻,她又恨又焦急地问:“廷宴哥哥呢?!”
不仅温旻吃惊,就连苑平都失声道:“大师兄不是和小茹姐你在一起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