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盏江湖 下(168)
后维摩宗乾坤大变,赵廷宴翻身上位,骆承铭只能继续潜伏。比温旻更低调、更隐忍。现在知道他还活着的,天下只温旻和小七两人。
这件事的确算王牌。起死回生之人只适合在最紧要的关头露面,因此不到最后时刻,温旻从未提及让骆承铭出手。
现在,小七听闻连承铭师兄都要出山,吃惊之余更明白温旻之决绝。肃然道:“马上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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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是邺京。
苑平在此。
苑平是个安静又太实在的人。身为宗主的亲传弟子,竟只在丙子堂混了个小队长,一连四年毫无升迁。
他却不急,落得自在。温旻被贬去邕州时曾托他帮忙照看邺京的宅院,他年年都去住个三五天。请人将院子打扫修缮,也算趁机给自己放个假。
那院子不小,坐落在京内一处偏僻的位置。亭台楼榭、小桥流水,一应俱全。十步一景,待在哪里都心旷神怡。据说是当年温旻刚成代右护法之时有人巴结送他的。
院子虽好,苑平却总觉得有些怪怪的——他感觉总有两道目光在暗中看着自己。
他曾试着查探,追着往目光之处而去。可追出几丈远,唯庭院寂寂,什么都没有。
若其他人碰见这种事,一定会将此院归为“不干净”一类。苑平却不害怕,反而觉得很温暖。因为他有一种直觉,那两道目光属于一个温柔之人,好似冬日暖阳,又似温柔的藤蔓。对他全无加害之心,甚至想护着他又想靠着他。
天长日久,苑平不免笑自己:太寂寞了,连替兄弟打扫个院子都能打扫出绮想了,这是怎么个回事?
可他又觉得奇怪,若真的是旎思,为何在别处没有?这样的感觉怎么只在邺京才出现?
他一向不喜欢追究什么,想不明白便干脆不想。每年照例来邺京帮温旻照看院子,任那目光默默追着自己,如此便是四年。
这天苑平又到了邺京。他知道赵廷宴在京城“思过”,可不想和这位大师兄细聊,去师兄面前点了个卯就回到温旻的别院,不出门了。
这院子被他照料得好,只一个白天便打扫修缮干净。夜里送走短工们,苑平买了些食材,独自到厨房做了个饭吃,然后回到客房。
时值冬日,邺京的夜晚比小五台山温暖太多。他开了窗、放好蒲团,窝在窗边看冬景、煮茶喝。
那两道目光又远远地来了,发自假山之后,温柔地望着他。
苑平习以为常,朝窗外举起茶杯——他不会虚头巴脑的,举起茶杯就算是邀请。若那里真的有个人,他便要请人家喝茶。
去年起他就开始这么做,可惜一直得不到回应。今次苑平照样举杯,而后自嘲地一笑,自己将茶喝了。喝到一半,却差点喷出来。
因为,今天,那目光的主人缓缓地走出来了。
假山的阴影之后飘出条人影。因距离而看不清面貌,只见他笼了一身月光,温柔得好像一团云。身姿轻盈,脚下没有声音,若非鬼魅便是高超的轻功身法了。
如此身法,苑平第一时间想到沈知行护法的青云莲步。
但沈护法是不可能来的。温旻虽得此真传,却更加不可能来了。沈护法的其他弟子,苑平都亲自带过,没印象谁是这样的身形和姿态。
若说这样的身姿……在苑平心底确实深深记着一位。
但他不可能、也不可以,将影子认作那人。
因为那人在他心中好特殊,好难忘。苑平是绝对不可能将任何旁人错认作他的。
所以,眼前这影子是谁?!
或言“他”到底是不是个人?!
那人走近了,身形颀长,影子也长,连五官都是清秀的。
苑平看清了那人的长相,全身的汗毛都竖起——
朦胧月光中站着的那个,不是早被温旻斩杀的骆承铭么!
骆承铭,正是苑平心底那个特殊的人。
小时候,他同骆承铭陪着温旻回过小五台山一趟。两人性格有些相近,苑平笨笨的,不懂辩解,苑平曾亲眼瞧见这孩子被温旻打被骂后只会独自哭泣。他心疼骆承铭,也是心疼境遇差不多的自己,日日去安慰这位师弟。苑、骆两人便渐渐地熟了。
他们经常待在一起,没那么多话,也不玩那些花里胡哨的少年游戏。只一起静静坐着看飞花落水面、清风拂绿柳。一起体会阳光温暖、鲜花馨香。
有时候苑平写字,骆承铭就托腮在旁边静静看着。苑平练鞭,骆承铭就坐在旁边笑着吃梅子。
后来骆承铭事发,苑平怎么也不能相信。直到骆承铭在小五台山被行刑,他都不敢去看。
当日温旻风头正盛,宗内大多人都向着他,说起骆承铭则贬损至极。只有苑平偷偷为骆承铭落泪,还悄悄为他烧过纸。
说是悄悄,也只是没有大张旗鼓。苑平向来不擅长搞偷偷行事那一套,更不怕被谁瞧见。他并没怕温旻,却也没找温旻问过此事。只暗暗地希望承铭来世投胎个好人家,再不经历这江湖凄苦。
骆承铭一走,苑平便恢复了以往的寂寞。
他同温旻虽然算得上朋友,但纵然天下都夸温护法好,在苑平心里却只有骆承铭是唯一可以一起看落花和绿柳的、心连着心的朋友。
这样孤单了好几年,苑平从没想过还能同承铭相见。
人都没了,还见什么呢?
而今,那年年在暗中凝望的影子从暗中走出,竟然是骆承铭的模样。
苑平非但不怕,还有些欣喜。一开口,发现自己嗓子都哽了:“承铭?你身后有灵,来看我了?”
那人一开口,是个好听的年轻男子的声音:“阿平哥——”
苑平僵在当场,已经不会动了:真的是承铭。
承铭才会用这样可怜又可爱的语气唤他。
承铭才会用这种有点黏又有点可怜的目光望着他。
承铭的鬼魂来了!
可如果是鬼……怎么会长大呢?
承铭五官依旧,容貌却再不是当年的小孩子模样。他长成了个俊秀的青年,连声音都是年轻男子的。
还有影子……鬼有影子么?
可若不是鬼,承铭是怎么活下来的?!
在苑平发愣的空档,骆承铭已经走到跟前,微笑的目光温柔得仿佛两泓水:“阿平哥,吓到你了?”
他伸出劲瘦的手,缓缓扯开严实的高领。月光照射之下,咽喉处有一道伤疤显现。
那伤疤横着贯通咽喉,极细而整齐,一看便是高手所为——正是当年温旻行刑留下的。
苑平一见那狰狞的伤疤完全不怕,反而心里发疼,鼻子都酸了。忍不住伸出一根手指轻碰那“鬼魂”的伤处:“疼不疼?”
落手之处,细腻而温热,弹性而饱满,让他的手指忍不住流连。
是实实在在的人肌肤。
是青春饱满的年轻的身体。
……不是鬼。
是承铭。承铭真的没有死!
苑平还在惊喜中发愣,骆承铭已握住他的手。传过结实的、属于人的温暖:“阿平哥,谢谢你疼我。我被人所害,在地狱走了一遭。现在回来了。”
第363章 352. 风浪再涌
时至隆冬,邺京掀起了惊天巨浪——昔日维摩宗温旻、漆烽被叛徒戕害一案翻了供。
当年的凶手之一骆承铭,受刑后居然没死。这个冬天,他来到邺京的平安治府衙,状告大师兄、维摩宗宗主的高徒赵廷宴强迫师弟残害同门。
骆承铭哭诉,说自己是被赵廷宴诱逼的。大师兄在维摩宗内一手遮天,他原不敢说出实情,如今鬼门关里一遭才决定到宗外求助。
这起死回生之人不仅告状,还暗中广发英雄帖,要全天下都来看赵廷宴的笑话。平安治府衙里三层外三层地围满了百姓和江湖人士。千流堂新任副堂主常赢、新任堂主魏远栖等人也率众前来,更带着无数江湖混子、老客油条,全部哭喊要平安治封大人主持公道。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封皓秦在外留了什么私生子找回来了。
此案发生在京城,影响过大。当天皇帝已经拿到了密探送来的条子,因牵扯本朝一等骁勇将军,不得不传召封皓秦了解了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