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盏江湖 下(231)
大婚之日，陆衍以为金不戮真瘸，根本没当高手防着。金不戮便在温旻宗主礼成、大婚还未开始的间隙，拿着玉尘剑、背着精钢大剪从小南海的卧房顶溜出，孤身到达北峰救爨莫扬出来。
同一时刻，万遗则串联着人手在小五台山内煽风点火。金不戮将爨莫扬往北峰下一背，小五台山内立刻大乱，还有人在北峰附近扰乱陆衍等维摩宗众的心思，正是万遗在打掩护。
萧兰卿则和杨槿联合在上谷郡和幽州闹腾。待金、爨平安下山，平安治军攻势立刻凶猛。既是掩护莫扬撤离，更是报仇泄愤，几近将小五台山付诸一炬。
此行全程，金不戮以救爨莫扬为主，没有和谁大动干戈。杨槿以救人兼保护萧二公子为目的，也不曾做得太过。是以，小五台山损毁严重，皆万、萧两人怀着报仇的心思加大破坏之故。
万、萧率人烧山毁物仍不解气，还想将小五台山主峰捣毁。
对于他们二人之怒，金不戮有所料想，可两人之激烈有些超出他的控制。金不戮知晓诸如封骆夫妇和小儿等无辜之人、欧阳千代等厉害角色都在主峰，更念着那令人敬仰的谢、楼两位有情先人也供在主峰。出于种种复杂原因，金不戮劝说万、萧救出莫扬哥乃是第一要务，不要耗费无谓的功夫袭击主峰。更预言维摩宗拼了全山不要也会守护那一方圣地，见好就收方为上策。
在救出爨莫扬之前，金不戮从未泄漏自己身份。万、萧两人谁也不知他要怎么救人。到了约定地点突然见到他们的阿辽兄弟、阿辽哥哥身着劲装、手持玉尘剑，雪落梅花一般蹦着跳着就来了，两腿健全哪有半点毛病？
别说平安治军众勇士和萧兰卿，便是敬爱金不戮的万遗都惊得差点将手里的刀扔了。
面对如此身份的阿辽哥哥劝阻，万遗虽然不太乐意放过魔宗，但还是答应了。萧兰卿则是经过杨槿、万遗一起劝说才勉强答应撤离。
后温旻亲自率人镇守主峰，将那里守得固若金汤，可见金不戮主张之正确。否则，以萧、万的功夫和算计，若一味恋战，难保不会成为维摩宗的俘虏。
万遗对此心服口服，认为阿辽哥哥思虑周全，再也不计较什么身份的事。萧兰卿却从未服气过。他本就因爨莫扬遭擒而对金不戮有埋怨，如今更因金不戮孤山弟子的身份而震撼和忌惮他。金不戮苦口婆心地想要留下小五台山主峰，在萧兰卿看来根本是和魔宗牵扯不断，彻底与他怒目相见，一直到了松林之中都不愿为金不戮安排住处。
论身份，萧兰卿实则金不戮唯一的师弟。纵然萧兰卿自己不知实情，他的冷眼还是让金不戮伤心的。
可一人之恨实在无法伤害金不戮更多了。他的心，自亲手将一件件爱的旧物陈列好之后，便已是千疮百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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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旻去行宗主大典之时，金不戮本该穿上大红喜服等着他的旷世大婚。可他却独自地、细致地，整理好了二人从小到大的定情信物。
他流着泪将那些小物一样样摆好，又将因欢爱弄皱弄污的喜服好生打理，珍惜地放回原位。背着爨莫扬离开小五台山的一刻，小南海上正锣鼓欢腾。金不戮曾远远地向那边望了一眼。
小南海云蒸霞蔚，漫天喜庆颜色。是他此生见过的最美最美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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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日金不戮一直无法停止回忆过往的时光，眼前时而是温旻笑盈盈地站在风中说要和他完婚。小旻穿着一身大红的喜服，抱着毛绒绒的雪球，是全天下最温柔最深情的模样。
一时间又是爨莫扬遭囚于黄金大笼之中，八条穿骨金链触目惊心，爨庄主铁骨铮铮。
可时至今日还想这些做什么呢？莫扬哥已经得救，这便是最重要的。
未来还有很多的事等着金不戮。他已决计不再躲于人后，而是以孤山弟子的身份站到世人面前。他要坦诚地面对莫扬哥，要为莫扬哥重建明月山庄，他要赎自己的错。
至于小旻……
小旻骗了他。他也伤了小旻了。
……小旻，小旻……
金不戮心中猛地一阵刺痛，再不敢细想。翻了个身，豁地又想起同莫扬哥初见之时。
那时金不戮只八岁，听说明月山庄有贵客要来。他还小，对接客之道全不明白，哪管爹爹叮嘱，只在后园为自己的所见所闻而伤心——
一只羽毛还没长全的小鸟在巢中嗷嗷待哺，因为把握不住力道掉下树，摔死了！
这事发生在小小的金不戮面前，简直是惊天惨剧。他捧着那小鸟流泪，给它吹气，给它喂水，均不能使小鸟苏醒。他哭得正伤心，突闻身后传来一声霹雳暴喝，吓得金不戮几乎跳起来。
转过身，见到金灿灿的阳光里站着个英俊的小哥哥。那男孩夺目得像太阳一般，说自己叫爨莫扬。
在明白了金不戮为什么而哭之后，爨莫扬陪了他一整天，耐心地陪他埋葬了小鸟，还温柔地劝他：“阿辽，不要哭了。”
金不戮记得很清楚，自己曾问了个问题：“小鸟为什么会死？如果要死，它又为什么要生？生生死死，不痛吗？”
莫扬哥显然无法解决这个问题。他眨了眨眼，露出一个超越年龄的豁达的笑：“死有什么了不起？活着又有什么了不起？只要痛快，便是够了——
“阿辽，这小鸟为了追随它的双亲而死，定然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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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梦呈金光颜色，连绵难断，金不戮沉浸其中半梦半醒。突然，他被一阵叫喊声惊醒，惊得心口狂跳，脑仁突突突地泛疼。
辨了一下，喊声来自军营中央。金不戮的帐篷离中央太远，不能马上到达，只能忍着剧烈头痛动身查看。
他施展轻功穿过一座座营房，似翻越了一座座山峰，每翻越一座，金不戮的心底就紧张一重。
因为那喊声越发清晰，此起彼伏的全都是“爨庄主——”
终于来到喊声始发之地，果然是爨莫扬的大帐。只见帐帘大开，一队队的人匆忙出入与呼喊，每一个人脸上都挂着挫败与焦急，萧兰卿更是哭着喊道：“莫扬——你在哪——？！”
万遗则边抽噎边一座营帐一座营帐地掀帘查看。
金不戮吃力地推开旁人，闯入爨莫扬帐内中央，一进去便见到满眼的红。
血。
行军大床接近一侧帐壁，爨莫扬本该躺在上面。临别前金不戮还和他对望了一眼，记得莫扬哥那英俊的容颜。
可现在行军床上竟没有人。莫扬哥最珍爱的七宝镰月刀和它的主人分离，独自摆放床中央。宝刀周正，映着营火璀璨熠熠，可看得出放下它之人极其小心珍惜。
床侧的帐壁满是猩红，龙飞凤舞的狂草张扬，提着四行血诗——
生当作人杰，
死亦为鬼雄。
至今思项羽，
不肯过江东。
二十个字飞扬奔腾，狂傲万端。长长的撇捺直要冲破了云霄，似永不会低头，永远不会遭到禁锢。
永远气派，永远张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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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日的辛劳与猛然起身让金不戮头痛欲裂，见到血书题诗的一刻他更是眼前全盲，重重摔倒在地。
昏迷之中，那团金色的梦还在继续。
十三岁那一年，金不戮代爹爹去南宁州，为爨少庄主恭贺成人大礼。
南宁州本就四季如春，有春城美名。爨莫扬又出生在明媚的春天，天那般高远，阳光那般炽烈，百花盛开，芳菲如云。
那时的爨莫扬十五岁。站在阳光下的少年一袭玄青华服，巍峨的高冠映衬他飞扬的神采，穿金挂银也遮掩不住他双眸的明亮。仿佛长空中最威武的雏鹰，终于冲上云霄。
那时爨少環也在，开心地望着弟弟。俄里在她身后深深地凝视。爨老庄主夫妇望着一双儿女，笑容欣慰又骄傲。
行过成年礼的爨莫扬向金不戮走来，宛如上古天神，带着令人崇拜的气质。
莫扬哥太耀眼，让人眼睛都错不开。金不戮望着阳光一般，敬佩又高兴地恭贺道：“莫扬哥今日起便是大人了！你好像一个大英雄啊！”
爨莫扬在阳光中弯下腰，扬起英俊的剑眉，眸光里满是笑意：“什么，我只是‘像’个大英雄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