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盏江湖 下(172)
想到此事,爨莫扬将金不戮拉到自己更身后的位置,完全地护住。明月山庄一侧更是发出此起彼伏的冷哼,嘲笑维摩宗做人做事不干净。
温旻望着爨莫扬拉住金不戮的手,笑容里含着冰气:“怎么,明月山庄是万品楼老主顾了。联合做了许久‘药’的生意,却见不得万品楼的人么?!”
今日大小魔宗相争,说的本是爨少環一案。现在突然将“药”点明,分明是找茬呛人。
维摩宗颖川十三堂众人立刻跟着吵吵:“明月山庄不地道啊!莫要欺人太甚!”
明月山庄这边岂是好欺负的,岩差带头大喝:“维摩宗残害无辜弱女子,还不血债血偿?!”
后面一群人立刻相和,官话有,俚语也有,连声叫骂维摩宗保护杀人凶手。
渐渐地,喊话变成了嘴仗,大小魔宗挑衅互骂如若雷动,只叫黄河汗颜。眼看就要掀起大战,就算是万遗也阻止不了。
一片嘈杂里,一个温柔却异常坚定的喊停声响起,打断了这番隔空对峙:“大家等一等——!”
那声音糯糯的,是南国的腔调。声音的主人也十分从容温和,拄着拐杖,一步步上前。
金不戮走到最前面了。
他留下做人质,就是不想维摩宗同明月山庄拼命。现在事与愿违,怎能袖手旁观?金不戮站在大小魔宗阵间,爱恋又想念地看了温旻一眼,又转头去看爨莫扬。再面冲所有人时,眸光中已有决绝神色:
“小旻,莫扬哥,刚我说过,少環姐姐是我……”
“阿辽——!”温旻动用罗手素心经的内劲发出暴喝,霹雳般的响声直将金不戮生生打断,连胸口都闷了闷。
温旻连个辩驳的机会都不给,快声道:“阿辽你总说这一切都是你的错,说那日若你不住鲜花孔雀舫,我便不会受邀上船,爨小姐自然不会被害。好,你体恤同爨庄主的兄弟之情,我明白。但你有没有想过我?你这样说,我岂不也成了害了爨小姐的凶手?邀我上船的爨庄主又该如何自处?!”
这番话胡搅蛮缠,将金不戮本来要坦诚的话搅成了爨少環被害当日每个人都有错。
温旻是看透了阿辽忍不住想要自暴身份。
他也知爨老夫人亡故,对爨莫扬更是怀有万千敌意。在温旻眼中,阿辽简直是身陷险境,他怎能眼睁睁看着爱人当众剖开身份?
金不戮从温旻眼神中读懂了相护和担忧,却摇了摇头:“小旻,不必再护着我了。这一切都是我的错……”
“好了!你不止一次说这是你的错,可你有什么错?不过错在认识我!”温旻根本不给金不戮机会,挥剑架在自己颈边,“阿辽!你去温州救治木先生时答应过我,不论离我多远也要好生保重。而今要是违背约定,我便干脆死在你面前一了百了!”
温旻嘴上说的是救治木清风之事,眸光却在乞求:还记得你我的石洞之约么?
好好活着便是你的责任。
阿辽千万不要说你的身份!你若有个三长两短,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他玉雕的面容,被昼月斩明光一晃,犹如刀劈白玉令人触动。剑锋已划破颈部的皮肤,一滴一滴鲜血从颈间流下。仿佛金不戮再多说一个字,温旻便真的要切开自己的血脉和气道,就此不活了。
金不戮赶紧痛呼道:“小旻住手!”
温旻深深望着他:“那你答应我,无论如何,好好活着。”
无论如何,不准说你身份!
金不戮满眼含泪,看看爨莫扬,再看看温旻颈间血痕,又看了看四周。
黄河那般威严,自天上而来。四周那般广阔,天地辽阔。
他却能为爱人、为朋友,做些什么呢。
他连站出来坦诚自己的身份都不能。
温旻知阿辽想要乱说的冲动是止住了,但心神已经大乱。
他看得好生心疼,目光一寸也不离开金不戮的脸。是对爨莫扬说的,却更是安慰金不戮:“小顾白是个善良之人,他对我说,曾前道‘对不住阿鹰’,是因为自己身为掌剑弟子却护不住同门而内疚。他还说自己失态,对不住莫扬兄,怎能一错再错挑起你我两派大战?
“爨庄主,鬼面小顾白没有其他秘密瞒你。他不想你难过,更不愿连累阿辽,请将阿辽送回来吧。”
方才振振有词的爨莫扬,竟然没有答话。
金不戮回眸去看,爨莫扬也正望向他,眸光中的紧张不输温旻,似乎担忧一朵昙花从掌中飞走。
倏然之间,金不戮想起了温旻金口直断——
“爨莫扬当你是眼珠子那般护着,这一点我也看出来了。他没护好爨小姐已一生之恨,要是再知你和他姐姐的死有这样一层关系,还瞒了他这么久。以他那性子,往后还能好过么?!”
金不戮再不敢多说一句了。
可他还能做些什么呢?
爱人就在对面,祈求他好好地活着。
恩人和亏欠之人在身边,却因为他而背负强抓人质的恶名。
金不戮愧疚地想:本来是我自己要留下的,不是莫扬哥不肯放我走。
我若不吭声,天下人岂非要误会他强留人质?
想到这里,金不戮遥遥地对着温旻笑了:“不要误会,哪里是莫扬哥不要我走?是我自觉对不住他,想要留在明月山庄陪他一阵……”
这一句直接否定温旻刚才所辩,让他怔在当场。下一刻温旻便领会了金不戮的用意,马上将烧满怒意的眸光钉在爨莫扬脸上。
爨莫扬又怎会不明白金不戮的意思。他一生骄傲,顶天立地,哪里要靠人施舍?
深爱着的人身在曹营心在汉,和情郎如牛郎织女般遥遥对话。他身负血海深仇,却一下子成了棒打鸳鸯的王母婆婆。
他何曾愿意禁锢阿辽。可阿辽留下有什么不好?还可以逼温旻交代实情。
是的,阿辽必须留下。
想到这里,爨莫扬眼神突地一刺,将梅尘断剑从地上拔起。黄沙和尘土在犀利的眉目间飞扬,他的声音比剑光更寒冷:
“金堡主正是我强留的!我阿姊之事,温护法一日不给解释,我便一日不准阿辽离开!”
话虽这么说,他却连回头看金不戮一眼的勇气都没了。两眼只敢望着手中的断剑,望着遥远的天边。
自然也无人能看到他的目光,看不到他说“强留”二字之时眼中堪比断剑更伤的痛意。
金不戮听出了这番话里的伤然,愧疚又难受地道:“不是这样的!莫扬哥没有强留我,只是我自己担心少環姐姐的案子,想和他一起等……”
话音还未落,人已被爨莫扬揽着跃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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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山庄的人便这样离开了。临走前爨莫扬留下了一句“记得十日之约”。
维摩宗的人却并没有动,也没有人说话。众人都默默注视着温右护法,等着他示下。
温旻并无任何示下。
黄土蓝天之间,他攥紧了昼月斩,定定站在原地。朝着金不戮被揽走的方向,脸上没有表情,眼中没有情绪,连握剑的手也不见用力过度的青白。
可昼月斩的剑尖儿下方,分明起了一阵小小的旋风。那旋风因罗手素心经透剑而起,静静地、不声不响地,掀起了属于它自己的风雷巨变。
第366章 355. 姚黄与魏紫
十天很快便过,爨莫扬又来找虢夫人要杀姐凶手的消息。可颖川十三堂哪里有内幕消息?只能打架。
现在温护法坐镇,两边打得更凶,几乎是每天都要对战一次,搞得洛阳郡守罗沁头痛不已。和万遗商量着辟了块地方出来,遣散周围百姓,专让大小魔宗好好干仗。
这两家也算盗亦有道,只在罗沁规定的场地打得稀里哗啦,倒是没去别处骚扰民生。罗沁哭笑不得,也没将此事硬往上捅。
小五台山一侧,章文棠依旧装瞎,从不提迎温旻回山。却也碍于温护法之功不再要他必须留在邕州。温旻干脆待在洛阳专心对峙爨莫扬。
温、爨在这期间打了无数次架,每次都是性命相博,誓要干死对方,却每次都谁也没打过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