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盏江湖 下(79)
“不是的,小小白。旻儿受伤了,他只是个无辜的小孩子呀。”
“无辜?小一辈中,就你的徒弟心思最多。温护法若无辜,只怕天下没有复杂之人!”顾白根本不等沈知行回复,说完这句便一把推开他,含泪走了。
沈知行听到“温护法”三个字,简直一头雾水。有心拉顾白一把,顾白却已经开了门。
门外有些护卫和下人,不远处还有杨槿在和吴天在过招练功。众人见“仇先生”面色难看地走出来,都不由停了手。沈知行再也没法跟上,只能看着一条背影孤零零远去。
&&&
这一天里,沈知行完全没消停。找了顾白好几次,顾白不是在和杨槿议事,便是在院中陪仅有的十多名平安治军操练。总之很忙,没空见他。
他惦记徒儿和宗内,又想到遥师兄和自己分别时寂落的模样。也不免回忆起自己初闻被封右护法时的心情。不知旻儿此刻心情如何,伤全好了没有。
他五内俱焚却也没别的办法,只能坐回自己房里等顾白消气。
夜已深,三更敲过。
沈知行却不困。他历来精力极佳,现在有了这回事,更不想睡了。便在床上打坐。
不久,听闻房外有脚步声响。十分熟悉,正是顾白。
顾白和沈知行住在同一套院子里。顾白在朝南的一间,沈知行在朝东。
现在沈知行清晰地听见,顾白的脚步并未向着南面房而去,却冲他这边来了。赶忙上前开门,便见顾白正站在房外,身着一件大斗篷。
这斗篷带帽,硕大无比,将顾白整个人都淹没了。
沈知行因顾白主动来见,十足开心。也看不见顾白的脸,只对着斗篷的大帽子怜爱道:“怎么站在外面?快进来,外面露水重。”
顾白并不回答,而是抬起了头。
一张无害纯洁的脸露了出来。
顾白没有戴仇先生的易容头套。大帽下是他本人的容貌。那张脸小巧而俊朗,又透着无辜和天真。眼角还带着泪,似乎刚刚哭过一场。
沈知行已好久没见到顾白本来的样子了。一看小小白这样,只觉心脏受到轻轻一撞,无限的爱怜和疼惜从心底涌上,要将他的心田灌满了。
他赶紧将顾白拉进屋内,同时凌厉地四下查验。确认没有旁人跟着,方才放心地合拢了门窗。一回头,顾白还在直愣愣地站着呢。
沈知行几乎要不知该怎么办了。小心翼翼地将顾白拥住,单手都无处安放。过了一会儿才敢轻揉顾白的肩膀,落手处单薄而颤抖,好似一只受惊的小兔。
他凑到顾白耳边,怜爱中还有些批评:“怎么这样便来了?当心被人瞧见。”
顾白万念俱灰,更显得楚楚可怜:“瞧见便瞧见了。你也要离开了,我还怕谁看见。”
“傻话。我哪里说要离开你?”沈知行抽回单手帮顾白擦眼泪,拉着他坐。
顾白拗了一下,不去坐椅子,径直走到床边坐下了。似乎想说什么。张了张口,却欲言又止。
斗篷的大帽将他那忧愁愤懑的白发罩住,只露出憔悴心伤的半张脸。灯火明灭,闪闪烁烁照在那半张脸上,宛若镀金,又如一尊玛瑙的雕塑,让他整个人都发着光。
他的眼神有些虚,似乎满怀心事,犹豫不定。快速从眼角扫了沈知行一下,又马上别开。
沈知行望着这样的顾白,心里如有蔷薇花生长,瞬间涌起带着刺痛的甜意。
十多年时光仿佛从未散去。对面还是那个可爱少年,仿佛马上便会红着脸道:“床不够,总不能让你睡地铺啊……”
沈知行记得当年自己“啧啧”了两声:“我俩可以睡一张床啊!”
等沈知行清醒过来时,发现自己已坐在床边。将顾白的大帽摘下,在他白发上轻轻地吻。
顾白有些紧张,又有些难为情。眼中更有一闪而过的后悔。一如当年,轻轻推了他一下,不要他再凑近。
胸膛被轻轻地推拒,宛如有只小兔在怀里挣扎。几乎是轰的一声,沈知行只觉心中的火被点燃了。仿佛当年的自己附了身,他紧紧将顾白箍在怀里,有些嚣张,也有些无礼:“推我?推得动?”
是了,他是沈知行。他想要什么,谁能推动呢。
顾白垂了眸子,任沈知行又在自己颊边轻轻一吻。就听见他说:“小小白,今晚留这儿吧,不回去了。好么。”
第296章 285. 一日入冬百日醉
顾白任热切的吻落在面颊,鼻尖,还有鬓边。他已双目迷离,面颊潮红。却躲着,不准沈知行吻上自己双唇。
沈知行也不强求,只让怜爱的亲吻落在所有能吻到的地方,火热的掌摸着顾白发红的面颊,喃喃道:“今晚不回去了。明天起床后我们一起去北边,看看两个孩子。好不好?”
“……我现在告诉你,你徒弟没事,你信不信。”
“笨,没事也可以看看呀。”
“若温旻在小五台山上呢?”
“……你便随我同去。跟在我身边还怕谁?早想带你去看看了。”
几乎是瞬间,顾白颊边的红晕凉了下去。他抬起脸望着沈知行,眸光由柔软变得深幽。在火热双唇凑来时,主动迎着他的唇,回应了一吻。
这是个久违的吻。缠绵而深长,让沈知行的心尖儿都微微地发麻了。他辗转流连,沉浸在吻中。只觉唇齿之间清香柔软,一股股热火的暖意将他包围,让他忘记了一切。以至于发现心头的麻感传到周身经脉之时,已经太晚。
顾白倏然离开,站起了身。
凉凉的空洞感顿时袭来,沈知行控制不住身体的重量,跌坐在床,力气全失。他惊愕地看向顾白,发现对面的人也已唇色发紫。
是毒药。
顾白唇上有毒药。
他知道一般手段伤不到沈知行,不惜以身做引,将毒下在自己唇上了。
沈知行完全不能相信。他震惊,却没怎么痛心,唯有担心不已,虚弱道:“小小白,你怎么……?你也中毒了?你还好么?!”
顾白一举得手,却毫无成功的得意。深深地望着沈知行,眼中全是冬日般的干枯和萧瑟:“我死不了。你也死不了。”
沈知行更不明白了,却还是欣慰地点了点头:“好,你没事就好。”
顾白见沈知行胡说一通,句句话都不着调,句句话却都掏着他的心,简直要将他掏空了。他难受,却装出一个冷笑:“此毒名叫百日醉。中毒之后人会全身无力,如同沉溺于一场大醉。不得解药便永不苏醒,故得此名——怎么样,是不是很适合你?”
沈知行快速地想着:“……是从万品楼拿来的?”
顾白道:“不错!我同万品楼结盟多日,虽然被你的徒弟所毁。但毒药,还是要了一些的。”
沈知行与毒力抗衡,身上麻感更重,呼吸也跟着粗重。狠喘了两下,却解脱地笑了:“小小白,是不是想杀我却下不了手?笨,想取我性命,直接取便是了,怎么还给自己唇上涂药?你有没有事?难不难受?”
顾白简直要大哭:“你这怪人!都中毒了,还胡说些什么?!”
沈知行艰难却柔声地安慰:“中毒有什么可怕?若我死了你能开心些,我便去死。”
顾白自嘲一笑,泪水却已滑到唇角:“谁说要你的命了?我只是要去报仇,不想你跟着。”
沈知行立刻悚然:“报仇,去哪里报仇?小小白你要去杀谁?”
顾白的粲然明眸闪烁,映着沈知行惊惧的神情。
他想装出个阴狠的模样,却终究只是伤神:“说到你自己要死,全然无惧。说到我要去报仇,你便如此紧张。你紧张什么?怕我伤了谁?怕我伤了温旻,还是怕我杀了你的好师兄简易遥?!”
沈知行慌道:“小小白别说傻话,你若不开心,杀我一个人便好了!”
顾白怔了怔,目光中透出些恍然大悟的空无:“我鹰系一支背负叛徒骂名,小黠和鹰儿忍辱负重,甚至自裁惨死。我却那么傻,为了和你在一起,连报仇都放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