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盏江湖 下(27)
另一边,封皓秦也制住了一名瘦小刺客。一把拽下对方蒙面黑巾,见是个十三四岁的男孩子。
那男孩子倒是不哭,甫一倒地便恶狠狠道:“杀了我吧!我不想活了!”
沈知行更是无可奈何——这是他三徒弟叶子恩。
最后一名刺客手持一柄粉剑,剑术远超方才两个小孩儿。正和顾白所扮的仇先生斗在一处。
顾白始终负手,不肯应战。那刺客却越战越勇,竟然将他头顶小帽挑掉了。
沈知行早看出来那是温旻。喝了声:“旻儿,你做什么!”
温旻干脆自己扯下面巾:“杀人!我要杀了这妖人!再杀封皓秦!然后自杀!”
要不是沈知行冲过去一把揪住他后领子,只怕一剑便冲顾白脑袋去了。
沈知行心疼又关爱地看了一眼顾白,举手便要打温旻。
温旻见师父要朝自己脸上掴,疯样没了,直接愣住。
沈知行极疼徒弟们。虽说在温旻小时候没少打罚他。但不是打屁股就是打大腿胳膊这些肉多的地方。一来是惩戒,二来也让他习惯磕打,知晓习武之人不可太娇气。
可他从来没打过任何一个徒弟的脸。
这是沈知行出狱后第一次和温旻相见,竟破天荒地要掴他巴掌。
温旻七分是装,三分却是真的。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心灰意冷:“师父不必打了,直接杀了我吧。”
沈知行哪里舍得真打?
先让温旻晾着,赶紧去看顾白。
顾白已被封皓秦扶着退在一边,重新戴好了帽子。安抚道:“孩子们想你了,去跟他们聊聊吧。”
温旻大喝:“你这妖人少惺惺作态!我不需你可怜!”
小七跟着哭骂“坏人”,叶子恩跟着说“不想活了”。一时间小巷里鸡飞狗跳。要不是人少,简直要掀翻屋顶。
沈知行斥道:“都住口!”
看住温旻:“旻儿,你是大师兄,怎么不带着师弟们学好?犹如泼妇,像什么样子!”
温旻一梗脖子,摆出副破罐子破摔的架势:“我学不好了!师父都没了,我还跟谁学?不如死这里算了!”
还把剑往脖子上架,被沈知行一把夺过。
小七跑了过来,抱住沈知行一条腿,哇哇大哭,求他不要杀旻师兄。
叶子恩紧跟着抱住沈知行另一条腿,也是嚎啕大哭,求师父将自己和旻师兄一起杀了算了。
两小孩涕泪横流,配合师兄演得好一出苦肉计。
沈知行明知这三个孩子故意捣蛋,却也真的心疼。挨个细细哄过。
最后道:“旻儿,你故意的。”
温旻自小就不做这种无赖的事。现在大了,更不会这般闹腾了。
他的确故意的。
他是要封皓秦烦沈知行,劝沈知行离开。
如今被师父一眼识破,也不掩饰:“师父,徒儿想单独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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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皓秦拉起沈知行的两个徒弟,和顾白一同带他们去旁边街上的馄饨摊子。一人一碗馄饨,先塞住嘴。
小七眼泪汪汪吃着馄饨,口齿不清地对封皓秦道:“冯大人,你放了我师父吧。”
封皓秦无奈:“你师父留在平安治是圣上的意思。另外,我姓封,不姓冯。”
小七吧嗒吧嗒掉着泪,都落馄饨汤里了:“我没师父了,字还没认全呢。不知道你姓什么。”
封皓秦只能:“……”
叶子恩则静静吃着馄饨,并无小七那般多话。却突然装作拿不稳碗,将滚烫的热汤全泼在旁边顾白身上。
顾白也不气恼。笑着拿些草纸将袍子擦了。
封皓秦看在眼里,心想:沈大侠的这些徒弟,一个个可真不简单。
温旻小时候就是个狡童。不用问,他这些师弟也全是能演的。
不知沈大侠怎么能管得住这些个臭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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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知行和温旻来到小巷深处。将剑交还给他,细细观察他的表情:“方才为何对仇先生无礼?”
呵,师父心疼顾白得紧。怕我知他身份。
温旻冷笑:“仇先生将平安治快祸害完了,当日金家堡一事他也难逃干系。师父虽已将罪行全部扛下,徒儿却知师父是在替谁顶罪!”
沈知行听温旻并不知仇先生乃是顾白,松了口气。批评了句:“都是大人了,还耍小孩子脾气。”
又道:“来得正好。为师还有一套剑法未曾传你,今日便仔细学了。”
“我不学!”
温旻往日最爱学习新招数、新剑法。遇到沈知行没教过的东西还自己偷偷学。现在却不学了。
上次沈知行刚断臂便说要教他,他就不肯。现在还是拒学。
沈知行无奈笑笑:“你这孩子。不是答应师父了,我出狱你便学?”
“那时徒儿以为师父还会做我的师父。”
“怎么,师父不回小五台山你便不认我了?”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徒儿自是永远认师父的。可是师父却还记得徒儿、记得宗主么?!”
沈知行顿了顿:“我知道,我不在山上时,便是宗主师兄替我带你们——旻儿,宗主一直疼你,不少于我。你已学成,可要好好听他的话。”
“师父只知简宗主替你带过我们,可知他还为你做过什么?!”
“我知道……宗主他,听说我有了牢狱之灾,便赶来邺京看我……”
不光是这样的!温旻在心里大喊。
简师父替你受了刑!代你对皇帝三拜九叩!
他是那么个高傲的人,为了你却什么事都肯做。还怕你难受,不准我们对你讲。
而你,你心里却只有那个阴狠的顾白!
温旻掌心都掐出了血。喊道:“我不会善罢干休!”
转身便跑入无尽的黑暗里。
第254章 243. 朝阳出海
深夜的菊坞客栈。
简易遥准备休息。摘掉幅巾,披散了头发。
两个光洁的额角,露出两个黑色的刺字。左“忠”右“义”,在琉璃般的肌肤上突兀而生硬,好像名贵玉器裂开了惊心动魄的斑痕。
已经结痂,却还未痊愈。指尖轻轻触摸,可感受到细密如沙粒的血痂铺陈字上。
正是黥刑的痕迹。
简易遥代沈知行受了黥刑。
不仅受刑,还在皇帝面前三拜九叩,痛陈自己教化不严。发誓维摩宗永远效忠。
简易遥一开口,什么好听的话说不出。
他玲珑剔透地往御前一跪,气势收敛却依旧光芒四射。纵然谢烨弘一代帝王,见过妙人无数,却仍有瞬间无法从他脸上错开眼。
简易遥还向皇帝承诺,维摩宗将出重金抚恤洛阳毒案的受灾百姓——这本是皇帝下旨要洛阳郡守罗沁来做的。
样样做得熨帖,令龙心大悦。皇帝特吩咐刑手网开一面,将黥字刺在额角,方便遮挡。
二字左“忠”右“义”,寓意嘉奖。
皇帝再高兴,黥刑也没免。
丛林的头狼总要给心爱的属地做个标记。
这已经好多了呢——其他犯人刺字都在脸中央,还是些警戒侮辱的字眼。简易遥这两字这简直格外开恩。
这便是他大夏天却要戴巨大幅巾的原因。
他生生受了,却不准任何人对沈知行提及。维摩宗上下只道宗主偏爱右护法至此,莫不缄口。
那日去看沈知行,自然也一个字都没有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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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温旻拿出木范婕配的祛疤药膏,用裹了软布的木棒为简易遥轻轻涂药。
边涂边问:“简师父还疼么?”
“又不是小孩子,有什么怕疼。”
简易遥看了温旻片刻,眉头微轩:“我不问你便不打算说了?”
温旻涂药的手顿了顿,没有说话。也没什么特别的表情。与简易遥的沉稳如出一辙。
正因此,简易遥格外懂这关门小弟子。铁口直断,犹如亲见:“今天你去找你师父了,却没劝回他。现在不肯告诉我是怕我伤心。”